【青璃】
〔一〕
“妖是最无情的…”白雨念到这里，抬眸看向自己的师父，“师父，这里不对，我记得妖是最多情的！”
秋槿看着白雨，冷冷训斥道:“不管妖多情与否，你都不要去接触妖，懂吗？”
白雨看着秋槿眸上的一层霜，轻轻的点头，然后看着秋槿离去的背影，一丝丝的凉意让她愣了许久。
她叫白雨，天生以来有着不一样的一魄，曾记爹爹给她讲，那是妖最喜欢的东西，又称“鬼魄”。而她的师父，秋槿，也正是与她同一体质的人，对妖恨之入骨，而她，尚未接触凡尘往事，对妖一概不知，但总是记得，妖本多情…
白雨不会忘记，秋槿此生最冷的时候，便是她向她提了个妖字，对此，她也只能轻声叹口气，执着竹伞走在桃林间，在那江南朦朦的烟雨中，依稀看得一白衫人影，他端坐于长亭内，手指抬起又放下，看样子是在下棋。
白雨不由的缓缓走进长亭，站在那男子身后，端详棋盘片刻后，轻声道:“此步错了满盘皆输！”
那抬起的手停在空中许久，半晌，竹休才起身回头，向着白雨抱了抱拳，“多谢姑娘！”白雨点头笑笑，回了一个礼，转身离去，竹休看着那粉色的背影，不做挽留，只是目光定了定便又恢复了常态，继续回头下他的棋，脑中确是她轻柔的一言:“此步错了满盘皆输！”
他摇了摇头，将一子放下，却看到了一个香囊，想起刚刚离开的倩影，竹休便放在鼻尖闻了闻，脱俗的淡香使他豁然开朗，脑中白雨的背影也再难甩掉。
于是，在香气迷人的巷陌，白雨执着伞，慌乱的寻着香囊，远远的，秋槿便感到一股妖气，她看着远处慌乱的白雨，心下多了几分担心，于是，当白雨进入府中的那一刻，受了秋槿的不少训斥。
白雨委屈的哭哭闹闹，秋槿却依旧的面色不改，她第一次取了剑，指着白雨，冷冷的问道:“你是不是与妖接触了！”
抵着冰凉彻骨的剑，白雨哆嗦了一下，她恨恨的望了秋槿一眼，朝房间跑去，秋槿的身子随之一颤，那眼神她最不愿见到，终于，她执剑的手缓缓落下，口中念着:“这就是劫么…”
她缓步走到白雨的房间，抬起手又放下，里面的哭泣声让她颇为自责，白雨还小，定是不懂这世间情字的残酷。终于，她扣响了那门，白雨推开门，哽咽的叫了声:“师父…”
秋槿点了点头，她看着白雨眼神中闪过一丝丝质疑，许久，才消失不见，她皱了皱眉，缓缓道:“刚刚是为师的错，只是，小雨，万不可和妖有接触！”秋槿定定的看着白雨，白雨草草的点头，心中却还念着香囊。
白雨本以为香囊找不回来了，却不想在江南的灯节上又见到了竹休，竹休立在桥上，手中捻着香囊，白雨见此，草率的跑了过去，早将秋槿的话抛在脑后，她握着香囊，一脸笑意，竹休对白雨的印象也加深了许多，他挽着她的手去放花灯，白雨则一脸红晕的任他牵着。
“小雨，你知道我是妖吗？”当最后一个花灯顺水而去的时候，竹休挑着她的发问到。都说人妖姝途，他竹休偏偏不信，他侧着头，听着白雨道:“我知道，虽然师父说妖无情，此生不可和妖接触，但是我觉得，师父的见解是有错的…”
“如果你师父是对的呢？”竹休揉着她的头发，垂眸问到。
“那只是如果！”她天真的眨着眼睛，竹休对着她笑笑，眼底却是掩不下去的愁色…
夜色随着水波流动着，白雨抬眼看着对面的灯火阑珊，忽然，一个突兀的声音传来，打破了这久久的寂静。秋槿行在街上，一声声唤着白雨的名字，白雨愣了半晌，忽的转身向竹休推去:“我师父来了，你快走！”竹休愣了愣，刚一转身，便觉得喉咙间一阵凉意…
“竹休！”白雨沙哑的叫着，看着秋槿的剑一点点刺入，她的心第一次觉得疼痛难忍。她朝着他奔去，耳边却袭来一阵寒风，待她定神时，一青发男子挡在竹休的面前，竹休的眼神波动不定，闪着不一样的情流。秋槿却早如一朵凋零的花，倒在地上。
“师父…”白雨轻声唤着，嘴角已满是血渍的秋槿淡淡的看她一眼，扯出一抹苦笑，她转头，看向青发男子，继而冷冷的道:“林陌，我…秋槿一定要亲手…杀！了你！”秋槿转头，捂着心脏的位置离开，留下更为决绝的背影，白雨快步追了上去，这段路，像是很漫长，她曾几次回头，却都看到了林陌灼热的眸光，那之中，有着秋槿的背影，更多的，便是复杂的痛苦…
[二]
回去的路上，秋槿不曾说些什么，白雨却愈发的不安，她突然拽着秋槿的手，哽咽的叫道:“师父…”
秋槿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白雨，惨白的面色让白雨一时的哑然，秋槿叹了口气，柔声道:“为师给你讲个故事吧…”白雨木纳的点头。
从那个故事开始起，白雨就一生都不会忘记，秋槿有着致命的伤疤，一旦被揭破，纵使她再强大也会变得不堪一击…
那一年正是烟雨季的江南，给秋槿了一个去恨妖的理由，曾经，秋槿也如现在的白雨这般天真。而且，那时的秋槿酷爱下棋，也正因此，遇到了当时第一个赢她的人林陌。秋槿觉得，从第一盘棋起，她就输得彻底。
原本的时光平静无奇，秋槿也依旧单纯，那时的她，从不会担心林陌是妖会伤害她，因为林陌曾信誓旦旦的说:“就算鬼魄可助我升仙，我也绝不会因此伤你…”
白雨听到这里，心底一颤，原来鬼魄有这样的作用，那么竹休呢，他也是因为这个么…
秋槿苦苦的笑了:“他骗了我，那一年，他与我下了最后一盘棋，那一次，我输的彻底…”
白雨心里有了一丝凉意。她只知道，那林陌为了成仙，亲手刺向了秋槿的心脏，取走了鬼魄，这不由得让白雨想到她自己说的话:“一步错了，满盘皆输…”
秋槿的眸子里藏着隐隐的恨意，但白雨看得出，她本不愿如此…白雨不知道，一种仇恨会将一个人变的多么冷漠，现在，她只想去见竹休，于是，第二日清晨，白雨约了竹休到长亭一见。这事，白雨并没有和秋槿说，她不想再连累师父，只是想让秋槿好好养伤，忘了那负心的妖！
只身一人的白雨来到长亭时，才发觉来赴约的不是竹休，而是一身青色花衫的林陌，白雨犹豫了几分，终还是走了进去，坐到了他的对面。林陌握着精致的酒杯，摇着里面的佳酿，柔声问道:“槿儿…不，你师父还好吗？”他突然的改口让白雨想起了先前的一掌，她腾的站了起来，“你当初给了她一剑，如今又赐她一掌，还好意思问吗？”
面对白雨的怒色，林陌依旧平静如初，白雨扫过他波澜不惊的眸子，她曾想，若不是他有着不一样的愁色，想必一定是温婉若水的吧…
林陌沉默着，当年的那一剑，他又何曾不悔，现虽已位列仙班，却要尝受这几年来的愧疚之苦，谁又懂他的痛苦。那张温婉的脸稍稍的动色:“离妖远些吧，不要走你师父的后路！”
林陌这一句忠实的劝告，在白雨看来是那么的刺耳，白雨深知她已经喜欢上了竹休，想要一时间忘掉这短暂的缘分也是不可能的，她起身欲要离开，只因没有勇气去做过多的辩驳。只是淡淡道:“路是我自己走的，对也罢，错也罢，我白雨绝不悔！”
她的声音虽然淡若潭水般平静，却有着让人难以置信的力量，林陌微微张口，却说不出什么，只能长叹一声，转身而去…
白雨刚跨出长亭一步，就被一人拉了回来，竹休拉着她，关切的问着:“昨天还好吧！”他的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欣喜，白雨木纳的点头，继而质疑的问道:“为什么这么晚才来…为什么与我见面的是林陌！”
“…”竹休沉默了，见他的样子，白雨心下了然不少，对于人来说，妖可恨，但对于妖来说，人类一样的无耻，正如林陌和秋槿那样，互相怨着，只不过他们因情字罢了…
“竹休，你会像林陌那样吗，为了成仙来一剑刺向我！”白雨的声音多了些沙哑，她师父的例子让她害怕，更多的，便是她担心今后会像秋槿恨林陌那样恨着眼前的人…
“不会的…”竹休揉着白雨的头发，柔声道。他从没有对她说，未能飞仙的妖，终究会死去，林陌无非是想可以看着秋槿可以快乐的生活才选择去伤她。这样的方式终是错误的，他竹休绝不会如此！
白雨自是信他的，为了缓解这尴尬的氛围，她几乎脱口而出道:“陪我下盘棋吧…”
“嗯…”二人走到石桌旁，开始了这局棋，白雨望着黑白玉子，突然间想要苦苦的笑一场。也许，这棋与这人生别无两样。
“你输了…”竹休温婉的声音传来，棋子敲击玉案的声音让白雨回过了神，她笑笑道:“你赢了。”语毕，她亲自为他斟满一杯酒，然后看着他一饮而尽，两人就这般笑盈盈的看着黄昏的晚霞，点点的余晖将两人的背影拉的很长，竹休低头看着靠在他肩上的白雨，眸子柔和扫过她的青发，继而对着那天边轻声叹着。
[三]
久久，竹休与白雨相别于长亭，这一别，不知道他们等了多久才见…
只是这段时间，白雨开始从林陌那里知道了许多，她开始明白，一只妖一生只有两条路，一种是成仙，而另一种则是死亡。倘若人妖相爱了，那么，有一种是互相爱着却恨着，还有一种便是念着痛着…
白雨不知道如若她将这些秘密告诉秋槿，秋槿会作何反应，想必她也会痛不欲生吧。
白雨知晓，这一天迟早是要来临的，与妖相知的日子里她似乎长大了许多，只是她不知道，这一天来临的竟如此之快…
那日，江南的柔绵细雨一夜间变得宛若银针，打在人的身体上生疼，伴着雷鸣的怒吼，白雨就这样的一路奔向长亭，竹休在那里透过朦胧的雨水看来，身体扭曲着，视线在她扑倒他身上那一刻时变得模糊不清，只能用最后的力气回给白雨一个苦苦的笑。
白雨跪坐在他的身旁，像一尊木雕，麻木的看着竹休的脸色越来越白，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脸上早已不知是雨还是泪，她喃喃着:“竹休，不要离开我…”
竹休渐变透明的身体消耗着他仅有的力气，他只能扯着笑看着白雨，无力的挣扎让赶来的秋槿也是一怔，秋槿开始渐渐的了然，一只妖的一生会有多少的痛苦，她无法想象，她以为她了解妖，以至于恨之入骨，却不想，她一直都是错的…
白雨嘶哑的问着秋槿，“师父，怎么可以救他！”
“鬼魄…”秋槿的声音轻颤着，但也是这两个字，让白雨镇静下来，她冲到秋槿的面前去夺那一柄剑，秋槿来不及阻止，只是叫到:“小雨，你的身体自由羸弱，受不起这样的伤害…”
秋槿的话像一阵风，早在白雨的心痛中被抹杀干净，白雨握着剑，身体摇晃着，她对着竹休苦苦笑着，她宁愿恨着，也不愿阴阳相隔，“竹休，我选择让你恨我…”
剑，狠狠的刺入心脏，白雨退了几步，倒在雨下，一阵飘渺的气流融入竹休的身体，竹休愣愣的望着白雨，他拥着白雨，却觉得她一点点变冷。
“她不会死的…”秋槿的话让竹休的眸光变的发亮，他看着怀中的人睫毛颤动，秋槿苦苦道:“拥有鬼魄的人，相当于拥有两条生命，可白雨的体质天生瘦弱…”
“所以她也许会忘记我们所有人…”竹休的眸子已经变得暗淡，醒来的白雨迷茫的看着一切，她不知道为什么，见到眼前的人为何会有酸楚，她只听到秋槿的一句话:“原来这就是鬼魄注定的劫…”
“至少，他们不会像我们这样恨着怨着。”突然出现的林陌的声音带着愁苦，秋槿淡淡的看他一眼，继而离开:“无非都输在了情字…”
“呵呵，能看到便好…”林陌目送着秋槿，心下安然几分。
他看着竹休扶起白雨，然后由竹休将她送出亭子。
竹休它依旧不信人妖姝途，只是他开始明白，有一种埋没恨的感情叫做忘记…
〔如果彼此只能选择恨的话，那么，我愿意用生命忘记，只为不去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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