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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歌 多年后，我搭上火车又回到我久违的故乡。杨柳堤岸，水面荡漾，熟悉的故乡味扑面而来。我拎着行李站在昔日玩闹的街口，这里明显翻新了，那些低矮的红砖房早被拔地而起的高楼所替代，行走匆匆的人儿也个个像蜕皮后一样红光满面，衣冠楚楚，但终掩盖不住对时光流逝残留下的痕迹。我放下行李，走到街对面，暗青色的茅草屋还依旧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伫立在这新新城市里，如此格格不入，但总免不了撩起人们怀念过去的心弦，我伸出手轻轻摸着古老的砖瓦，年旧的尘土在阳光下翻涌着，像我心头上的湖泊一般被搅乱了状态。这里曾经住着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老人喜欢坐在房子门口的方形石头上拄着拐杖晒太阳，每次在这条街前玩耍时，老人总是以一种祥和而端庄的笑容看着我们。偶尔会莫名干咳几下引得我们的注意，然后他抬起头向我们笑笑，挥挥手表示他不要紧，随后又深深的弯下腰剧烈咳嗽一阵子方才平静下来。想到这里，心里隐隐微凉。想要赶快见到父母亲。 回到家，母亲布满皱纹的眼睑涌出泪水，双手紧紧抓着我的手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最后还是父亲埋怨了几声母亲，她才肯松开手扶着我的背推着我到屋里坐，家里比前些年要洋气几分，原来旧的黑白电视也换成了小寸的彩电。屋内的窗帘却依旧不改往日的碎花布，但能看得出家里又添置了几个大物件，棕色木质的茶几，银色的床柜以及不算高档的小型沙发。我环视着四周，母亲一直忙来跑去的从她陪嫁过来的小木橱里拾掇出几袋用红色塑料袋装着的点心放到我面前，我苦笑着推搡几下说自己不小了，哪还贪吃这些东西。母亲却执意不肯放回，布满老茧的手伸进袋里拿出几块薄饼干硬要塞进我的手里，嘴里还嘟哝着“你小时候老是吵着要我给你买饼干，喏，不给买就躺在地上不走，没辙就带你去社里买，现在......”还未说完，父亲捻灭烟头，呵斥了几声母亲“都这么大了谁还稀罕你这玩意儿。嘉欣，你还没回来，老婆子就吵着赶快给你准备这个给你吃，都不知道从哪又买了这个回来，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吃这个？”父亲瞥了一眼母亲转向我，我瞪了父亲一眼暗示他不要再说了。母亲默不作声地要把这些零食收拾回去，看着手里的薄饼干，我问了一句：“哥现在在工作？”母亲怔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突然问的这一句，随后做到我旁边，“他呀，还是老样子，能有什么出息？厂里倒闭了，他就去别地儿找点活干，现在日子不挣口饭吃怎么活啊，这不，你刚回来，他就急急忙忙带着你嫂子和孩子一块走了，看样子又要很长世间才能回来。”母亲轻轻擦了擦脸颊，不知道是不是有泪水。她接着说：“你有出息，能在大城市里找份不错的工作也就了了我和你爹的一桩心事，现在我们就是担心你哥啊，他为人老实，我怕他吃亏被人骗啊。”父亲拿起茶杯呷一口，眼里满是看不透的浓雾。我抿抿嘴，“哥虽然老实，但现在这社会就缺这老实人，总会有希望的。”之后便不再谈及这类话题。 午休过后，披上一件大衣，就出门打算走走，我顺着窄细的胡同游走摸看，有些落后的房屋还在顽强的扎根在这个万千世界的角落里过着属于他们的原始日子。因为没办法融入这个高速发展的信息世界，也可能，他们压根就不想融进去。 不知不觉就走到张航家门口。我看着他家的大门，脑海里仔细的浮现着关于我们的故事。张航，我的儿时的玩伴，从小就一起勾搭干“坏事”。下雨天，拉着我硬装男子汉一起在风雨中狂奔，最后把小手掌放到头顶挡着雨滴躲进屋檐下，还使劲甩着湿漉漉的头发甩我一脸雨水，告诉我这是潇洒。我们两个人互相看着在雨声里夹杂着孩子的笑声一起融进这个美好的童年里。当然回家后还是被家长骂个狗血淋头然后光荣感冒并发了高烧。发誓不再和他玩的我刚躺在床上就看到窗口张航裹着厚厚的棉袄笑嘻嘻的站着，我的气一下子全消了，摸索着下床，头虽然还沉沉的，但仍然趴到窗前跟他说几句话，他什么都没说，伸出手扔给我一个小冰棍便一溜烟跑走，于是当天我又开始拉肚子。为此我一个星期没理他。那时的美好就在于，就算是这样我还是那么崇敬他。 中学年代，我们俩经常在下午放学后推着车子在临家很近的一所破败的长满杂草的空院子里看夕阳，张航牵着我的手坐到两块比较平坦的石头上，偶尔会有一只野猫逃窜过去，我便因为惊吓而抓着张航的胳膊使劲捏着他的肉，不管多痛，他都没有皱下眉头，这是让我匪夷所思的地方更是我对他钦佩的地方。每次他都会把脸朝向一边，看着远边大大的落日，我看着他脸颊的侧面，研究他脸型的构造，慢慢的发现，少年的棱角逐渐分明开来，幼时的稚嫩开始隐退，更多显现出来的是少年成熟。记忆中，刚好余晖落满他整个侧脸的时候他突然扭过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你看够了没有？” 想到这里还是会忍俊不禁。少年的故事总是这样青涩而温暖。刚要走进门去，看到门旁边的单车，这个单车伴随了我们整个年少的时光。他骑着单车在前面，让我跟在后面跑，喘着粗气，还不停的骂他，于是他骑得更加快了......之后不再追他，一个人站在路边捂着脸，他便折返支住车子轻声问我，怎么了。我突然推他想骑上车子逃跑，没想到被手脚快的他抓住了车子，这次我是真的哭了，他不知所措的帮我擦干眼泪，然后俯到我的耳边吹出一团气拼凑成一句话：“许嘉欣，我想和你在一起。”那天的天空特别特别蓝。 “嘉欣，你怎么在这？” 陷入回忆中的我被拉了回来，我抬起头看到门前的张航，果然比少年时代的他显得更加成熟稳重了，青色的碎渣胡，利落的寸发，干净的白色衬衣，打磨过的牛仔裤，只是，他还是那么喜欢穿运动鞋。我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老朋友，我们依旧还是那么默契，这不，我刚要进去你就出来了。”他也故作欢笑，把我引进了门，他家比以前气派了些许，听说翻盖过一次，干脆建成二层小洋楼，不大的院子里也中了不少植物，我看见他妈妈烫着波浪短卷发在院子里吃苹果，见我进来，便热情的陪笑着拉着我进了客厅，屋内的摆设出乎我的意料，还是原先简单点的几件旧家具，丝毫没有外表的那么华丽。 “嘉欣呀，快吃苹果，快吃苹果，回来待几天也好啊，现在在哪工作呢？”女人一直笑着。 接过苹果，我淡然的回答她：“北京，一家外企里当翻译。” “那，挣得钱不少吧？”女人瞪大了眼睛。 “还行。”我又看看张航，他坐在一边倒茶，“小航呢？” 张航惊奇的看了我一眼，显然他没想着会这么快扯到他，他笑笑，放下茶壶，说道：“在咱们原来的中学里当数学老师。” 女人很不满的嘟哝着嘴：“一辈子都走不出咱们这破地儿，当老师哪赶得上人家嘉欣的翻译好啊，累死累活的又挣不了俩钱儿。” 张航尴尬的咳了几声，我赶紧转移话题，“哪里，行行出状元嘛，张航，我们俩出去走走吧。好久没有见过面了。咱俩可得好好说会话。”他应声着拿着外套站在门口，我告别他母亲后，和他一同走向街口。 或许是多年没在一起的原因，现在和他走在一起竟有些生疏和不自然，两人的沉默始终有些尴尬，他穿着长风衣，将手揣进口袋里说：“这几年过的还好吧。” “嗯。”我转脸又看到他漂亮的侧脸，像极了中学时我偷看他时的样子，“你呢，有没有女朋友了？” 他干笑了几声，点着一支烟，几年未见，他学会了抽烟，吐完几个烟圈，他笑着说：“要不要吃雪糕？”还没等我回答，他停在一个卖冰棍的老人面前买了一根扔给我，“瞧，小时候给你吃的升级版。”虽然入秋了，但能感觉到空气里的闷热的气息，我还是和往常一样，不计后果，撕开包装袋就开始大口大口地消灭它。 “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打拼挺不容易吧？”他低着头看着自己不断向前走的脚。 我舔着将尽的冰棍看看他，“开始是苦了点，但不经历点苦头怎么尝到甜头？” “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决心去哪就一定能够做到，呵呵，当初怎么留你都留不住。”他说得很淡然，表情没有丝毫起伏，而我却没有办法让自己也如此平静，心里像被狠狠的掐了一下似的痛的半天缓不过来。那些少年的故事一下子又涌到我的胸口无法自拔。 他向我告白的样子，他告诉我，会保护我时的样子，他跟我一起悄悄跑到空院折飞机对着电线杆上的麻雀射去的样子，他嘲笑我唱歌的样子，余晖浅浅的搁置在他的鼻梁上的样子，我怎么舍得忘记呢？ “什么时候走？”他见我半天不说话便打破沉默。 “后天，跟公司请了三天假，专门回来看看家里的情况。”我更多也是为了寻找儿时的回忆，城市里的光怪陆离早就让我厌烦了那些复杂的生活。 “真是大忙人，别让自己累到，适当的时候......找个肩膀依靠。” 我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但我没有告诉他，我马上就要结婚了，或许他一直不知道离开他后的两年我遇到了小李，小李说我单纯固执并笨到会相信一切。我苦笑小李和张航一样，但他和张航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不会放开我的手，起码，我走到哪，他跟到哪。 可，我时刻未曾忘记过张航给过我的一切。我美好而单纯的初恋。 这天，张航带我到小时候经常玩的空院子那里，我惊奇的发现，这里早已被拆的不留下一处可以拿来怀念的地方，全部盖成了商场，来回的人们永远不可能知道这里曾经是一个载满童年回忆的安静地方。之后他陪我到母校看了看我们曾经的老师，他们现在已步入中老年时期，却依然硬撑着为学生授课，但总是犯糊涂让学生们苦笑不得。我们最后去了一家小吃暴饮了一顿，张航喝了不少酒，他走路明显有些摇晃，看着他的背影我想起来曾经的他捉着我的手腕霸道的说：“许嘉欣，你是我的。”泪水忍不住打湿了两鬓的刘海儿。此时，天已黑，早就过了傍晚时分那段令人留恋的时刻。那个最脆弱的时刻。 我把他送回家，他站在门口，两眼红红的像兔子一样看着我半天不说话，最后他深深的拥抱着我，我半天才挣脱他挣扎出来，才发现他已经微闭双眼昏昏欲睡。交给他妈妈后，我长舒一口气，走回家。 第二天，我没再去找他，不知道是不是怕再扯出那些美好的一碰就碎的记忆，他也没有来找我。一天的时间都是和母亲暖暖的交谈中度过的，我听着母亲独自喃喃的话语，竟觉得很是温暖，是啊，我现在已经28岁了，想到年少时，一听到母亲的唠叨就厌恶的摔门而去，真觉得自己当时年幼无知，失去了再真正的去想要拼命的珍惜，我们每个人都不停的反复的做着后悔的事然后醒悟，乐此不疲。 第三天，我收拾好行李，决定坐早起的车走，看着父亲红着的眼睛，强颜欢笑着，“爸，以后要是还想喝我给你带来的酒，下次给你多带些，但是切莫贪杯哦~”父亲低下头没有回应我。其实在昨晚就劝了两位老人一晚上让他们跟我到我工作的城市住，母亲执意不去，我便不再多说什么。临走前，我悄悄对母亲说，能不能让我把那袋饼干带走，我看到母亲的眼睛模糊了，她深深的“哎”了一声。 张航始终没有来，这次他依旧没有来。我坐上返回的火车，偷偷打开手机翻开那天晚上一点张航给我发来的短信，“我在原地等你。”我靠在座上，回想起十七岁回家的路上，少年泛红的脸上露出夕阳的晕纹，轻轻在我耳边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突然听到旁边的中学生哼着梁静茹的《儿歌》，我没出息的哭了。 夕阳下，男生摸着女生的的头发说：“快点长大吧，我想保护你。”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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