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浮 “起风了……” 女子斜倚拦门,垂着碧眸,幽幽叹息,葱指轻轻挑逗着怀中白兔。女子不染丹寇的指甲莹白如贝,有节奏地拨弹,几近敲在人心。 白兔似乎没有反应,只牢牢栽在女子怀中。后腿部有一箭羽朝天,血色染素裳现殷殷斑红。 微风带拂,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血腥味。袖角殷红,衬素裳女子风华无限。 对面锦衣男子挑了挑眉,笑道:“掖庭之罪奴多为讨好主子,你倒好,竟明目张胆地拿了本宫的猎物。” 女子的唇角轻轻勾起,不看周身围得密不透风的侍卫。 “太子殿下莫不是糊涂了,婉儿是光明正大地——”她提了提音量,“偷!” 一个字,道尽无数豪爽,似殿前掷杯举怀赋诗,干脆利落,毫无深宫心术做作虚伪。 太子的随从侍卫皆目瞪口呆。 竟有如此不识抬举之人,太子的意思已经给了她台阶下,她偏要纠缠不清? 女子兀自抚摸着怀中白兔,继续道:“殿下也忒狠心的,竟伤害如此驯良牲畜。”她的润白指尖慢慢上移,定格在红色箭羽上,然后,轻轻地,拨了拨。 微风拂过,兔身抽搐了一下,又重归平静。 四周的侍卫倒吸一口凉气,不着痕迹地后撤一步。 锦衣人却是笑了笑,打量着她的目光带着几分幽深莫测。 “殿下,掖庭罪奴讨好你,是为了攀附你,而我,上官婉儿,不讨好你,是为了与你成为合作关系。”上官婉儿缓缓地扬起尖细消瘦的下巴,带着无尽过人傲气。 不怒而威,方为王者风范,不容人反抗的霸气。 她抬起藕臂,撩起鬓前几缕青丝碎发。 锦衣人眼见如此闺秀举止,方才恍惚回神。 栏后似有袍角卷风声远去,上官婉儿轻轻地笑了。 掖庭犹若深潭水牢,而她,终于乘着弥风,浮出粼粼水面。 闺阁·絮 “起风了……” 镶花铜镜前,华裳女子一瞬不瞬地盯着铜镜里身后的锦衣人,浅浅笑着:“李贤,你当真要成为我上官婉儿的猎物?”女子唇角笑意浅浅,双颊梨涡深陷,胜却宫墙花红三千。 李贤俯下身,伏在她的耳际,笑了笑:“恐怕,掖庭那会儿本宫早就是你的猎物了吧?”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没有耳畔旖旎的情话,却叫人此生难以忘怀。 上官婉儿偏头让了让,柳眉轻挑,“遗憾的是,你不会是我唯一的猎物。若是有一天,你已无用,我必舍弃,定不会不舍。” “当真如此狠心?”李贤侧过头,在她圆润的耳垂旁吹一口凉气。 他的手轻轻地扶着她那单以竹簪挽起的发髻,大掌一收,竹簪无声成灰,满头墨发倾泻如流。 “天后娘娘驾到——”房外鸭子嗓音乍响,身侧劲风一掠,锦衣人已夺窗而出。她稍一怔愣,回神之际竟捉不住他一丝袍角。 锦瑟袍角带着旋风拍打在手背,生疼。 武皇后没有进来,像是早已预知了一般,也像是给她一个最最可笑的警告。 她仍端坐在铜镜前,看着不及关上的纸窗,犹自出神。 轻风摧花,木棒落地,纸窗砸来,击在台沿。似乎重重砸在心头,击在心坎,让人一窒。 纸窗不再随风摇摆,反而紧扣台沿,像她自此封闭的心。 她在窗内,笑了笑。笑容潋滟,尽显无奈。 听静夜无声,竟是无声落泪。 李贤哪李贤,你好生懦弱。 他在窗外,看了看。看她静坐,烛下剪影。 看烛芯爆响,无人为她剪栽。 婉儿啊婉儿,我当真害怕。 澐池·曳 “起风了……” 女子静驻舟头,侧目看向舟尾,“李贤,你好生懦弱。”她轻笑出声,微风灌入她的披风,略略作响。 舟尾锦衣人没有顾盼回首,摇橹的手微微颤了颤。秋风拂面,船身悠悠荡了荡。 女子也不觉尴尬,兀自颔首,笑意甚浓。 静默的无言。 再次抬眸,舟尾空无一人。沄沄池水隐有咕噜泡声,似有人在池中水下看她在花丛中盛绽的笑容。 她一返身,拾橹而行,拨池中莲枝荷叶,湮没他的顶。他在池中听她笑声如铃,自水中探出手,欲待捉住她的脚踝。谁知——欸乃一声山水绿,原来伊人早已去。 他浮出水面,看风中她披风摇曳渐远的身影。身侧的拳头慢慢握紧。 婉儿啊婉儿,我当真懦弱,当真害怕,害怕——有一天我死了,还不得不要你陪葬…… 江山·图 “起风了……” 她在窗前,长身而立,风刮在脸上,带着难耐的痛。案几上的奏折被风翻开序幕,她负在身后的玉手紧紧捏着。 脚步声起,武皇后来了。 她一转身,径直走向案几,随手抄起奏折,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殿阶。 她拱手,掌心烫金奏折似要灼了她的手。她垂首,低垂的脸看不见眉目神情。 武皇后抬手,接过。 龙涎馝馞,玉案青烟。 上官婉儿垂着脸不去看武皇后怫然脸色。 上官婉儿的指尖似乎触及烫金边沿,不忍离去。掌心恒温已逝,徒余冰凉一片。她的手似乎定格了一秒才收回,微风自窗口吹入,拂在她的后心处,彻体寒凉。 她依旧端庄风雅,从容不迫。 太子的废黜诏书是她起草的,李贤的江山鸿图是她亲手毁的。 李贤哪李贤,你竟有东宫马坊皂甲数百领,叫我知晓,你——当真如此懦弱? 你明知武皇后忌惮你,你竟故意让她有了由头除去你?你竟如此懦弱? 这江山鸿图是你断的,还是我毁的? ——理不清! 扁舟·叶 “起风了……” 秋风飒爽,乱她思绪。 李贤废为庶人时,她没去,只知当日他笑着在暮雨中接旨叩谢皇恩。 李贤被发配巴州,她没送,只知当日他秘密让亲信给她捎了句口信。 他说,他还记得初遇她时她那早已染血的铁血手腕。 后来,一直坚强的她很没形象地在人前哭了…… 秋风萧瑟,落叶遍地。 上官婉儿立在舟头,巧笑嫣然,她微微侧目,看向舟尾。 “李贤,你好生懦弱。”她在心中无声地说。 舟尾无人,无人摇橹。沄沄池水隐有咕噜泡声,犹若有人在水中看她在丛中笑。 她轻轻地俯下身,泻两鬓青丝于脸侧,掩去了她的碧眸,也掩去了她颊侧一点晶莹。 水上平静无奇,她唇角笑意依旧,半弓的腰身微微僵直。 身后沛国夫人为她罩上披风: “昭容娘娘,起风了……” 风过披风略响,扁舟船上枯叶。 叶落,落定尘埃。 白兔·缘 “母亲,您说,当日掖庭若是不遇上李贤该多好啊……”上官婉儿抬眼,看无尽苍穹。 沛国夫人郑氏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婉儿,上官家的冤情要你去洗清,上官家的复兴要你去承担,从来由不得你去选择。就像当初那只小白兔,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为它挡了一箭,李贤来寻,我便不得不将箭刺入它体内,即便血染素手,我也得送你走上不归路。” 秋风拂面,风干了满脸泪痕。 ——起风了,她哭了,泪流满面…… (银屏处女作,还请亲们多多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