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判决

(小说)

等待判决

刘恩龙

一

    我是个多余的人。之所以多余倒不是我是垃圾或废物，而是人们不愿看见我，不愿承认我的存在。现在我杀了人，即将被判处死刑，这倒正合他们的心意。他们从此可以高枕无忧，对别人大声说，看吧，这世界又少了个废物。是的，我是个废物，连我自己也看不起我自己。我想不通，父母干嘛把我生下来。嘴歪鼻斜，眼睛暴突，目露凶光，天生就是一个丑八怪。这样的相貌有谁会喜欢呢？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像我这样的人是不配拥有这些的。我一生下来就被寄养在别人家里，连我亲生父母长什么样我也不知道。从小就没人和我一起玩，我长得那么丑，脾气也不好，又不喜欢说话，谁会和我一起玩呢。所以我一生都没朋友。对于一个什么也没有的人，死亡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死亡不过是一场睡眠。人一旦睡着了就会做梦，做许多的美梦。我喜欢做梦，做一连串奇怪而美好的梦。即便在醒着的时候，我也会做梦.有时我梦见我躺在面容慈祥的母亲怀里，母亲一面亲切地抚摸着我的头，一面给我讲好听的童话故事和民间故事。有时我梦梦见我拥有数不清的财富，有着众多的朋友，受着众人的吹捧、恭维，众多面容姣好的女孩围绕在我身边，让我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更多时候我梦见我有一个漂亮温柔的女朋友，把我当宝贝一样珍惜我、爱我，即便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她也会原谅我一如既往地爱我。做梦真的是一种享受。我想好好睡一觉做个美梦却怎么也睡不着。一个人想睡的时候睡不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那律师今天怎么没来呢。有个人陪着说话，就不会觉得难熬了。昨天律师到狱中询问我案发经过，我理也难得理他。有什么好说的呢？对于一个即将死亡的人来说，什么都会不在乎。再高明再有名气的律师在确凿的杀人证据面前，也不会把一个杀人犯辩护成无罪释放。辩护来辩护去还不是难逃一死。我又何必理他。今天我却特别希望他来，和他好好说说话，把他当知心朋友一样和他聊聊天，说说这些年来我遭受的不公正待遇，说说我心里的烦恼、痛苦，这样即便我死了，也不会有遗憾。他是唯一一个可以专心听我说话的人，我相信他会听我说心里话。他不和我聊天，我就不告诉他事实真相。我焦急地等着他的到来。可我等到傍晚也没看见他。也许他今天有事来不了，明天他一定会来的。因为他急于知道案发的详细经过好为我辩护。等他来了，我会好好待他。我会先和他聊会天。说说我的心里话，然后再把案发经过详细告诉他。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好好和我说过话，我第一次特别想和别人好好聊聊天。他今天为什么就不来呢？等待一个人真的是一件难熬的事，等一天你会觉得等了几十年。那律师来了一定会问我为什么杀人。其实我杀人，责任也不全在我。我虽然长得不好看，可我心地善良，走在路上我也不会忍心踩死一只蚂蚁。要怪只能怪别人。

二

    那天发工钱，我满以为会领到全部工钱。上次在一个工地做工。工头只预支了一个月的工钱就卷款跑了。没想到在这个工地竟能领到全部工钱。八个月少说也有一万。发了工资后我一定好好庆祝一下，找家像样的餐厅点几个好菜好好吃一下。再去红灯区找个小姐按摩好好放松一下。工头最后一个发给我工钱，给了我七千二百块块后便在也不给我钱了。我问他：“别人的工钱都发完了，为什么我的不发完？”

    “发完了。”工头看也不看我一眼。

    “一天四十五块，一个月就应是一千二百五十块。八个月就应是一万零八百块。你只发了七千二，怎么能说发完了？”

    “告诉你吧，你的工钱算的三十块一天。”        

    “原来说好的四十五块一天，凭什么变成三十块一天了？”

    “就凭你做工偷懒手脚不麻利经常上厕所、请假误工、开你三十块一天已经很对得起你了。”

    什么？说我做工偷懒？明明是我最卖力气，烟不抽两个人的活我一个人干，偶尔上一下厕所。请假也只请了一天病假，他却说我偷懒误工。我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怎容他人任意克扣？我一气之下摸出衣服口袋里的匕首，凶狠地看着他，说道：“把我八个月的工钱全部给我！”工头额头冒汗，手颤抖着把三千六百块给我。

    第二天，工头把我做的活安排给了别人，又不安排我做其他活。工友对我说，我已被工头开除了。开除就开除有什么了不起？工地多的是，还怕找不着活干。我离开工地住进一家旅馆，决定休息一段时间再去其他地方找活干。好心情都被该死的工头破坏了，我什么也不想做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每次心里痛苦烦恼我就会躺在床上大睡一觉，睡一觉后心情就会好很多。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充满对工头的怨恨，真想揍他一顿出出心中的怨气。凭什么要扣我的工钱凭什么开除我。不就是个工 头吗有什么了不起。恶有恶报，总有一天你会得报应的。你把我开除了，让我去哪找事做。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下，让他知道我不是好欺负的。

    我揣着匕首走出旅店在大街上游荡着。如果碰见工头，我就狠狠打他一顿出出气，打不过他就用匕首刺他。可我在街上转来转去也没看到他。感觉肚子饿了，我走进一家餐馆点了三样菜吃了一顿后，走进一家服装店。我早想买件好点的衣服了。老板娘冷冷地看着我问道：“买什么？”“我先看看再说。”“看好没有？买衣服还是裤子？”“还没有。我再看看。”“不买东西就出去，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一大早开门就遇到你这种人硬是霉哦。”我这种人又怎么了？不看就不看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只有你一家服装店。

    迎面走来三个男子，从我身边经过时，挨着我左边的男子撞了我一下。我瞪了那人一眼，向前走去。“站住！”他们中个头最高的男子大声说着上前抓住我。“咦！撞了人连声对不起都不说就算了吗？”另外两个男子也走上前来。有没有搞错，明明是他们的人撞了我还说我撞了他们的人。我怒视着他们：“你们想怎样？”高个子男子说道；“拿一包烟钱和一瓶酒钱，向我这个兄弟陪个礼道个歉说声对不起。”另一个男子握着拳头说道：“不拿就打死你！”我将手伸进衣袋，握着袋里的匕首。如果他们敢打我，我就用匕首对付他们。高个男子突然伸手从我另一个有些鼓胀的衣袋里摸出一叠钱来拔腿就跑。我摸出匕首大声叫着：“还我钱！”向他追去。另两个男子也拔腿跑了。高个男子穿过街道跑进一条胡同很快没了踪影。我懊恼地返回。他们抢去了我辛辛苦苦挣来的两千块钱。

    我经过我钱被抢的地方。一青年男子问我：“你的钱被抢了？”我点点头。“我还以为你欠他们钱，他们让你还呢。”一中年男子说道：“你的钱怎么被他们抢了哟？”一老大爷说。分明是幸灾乐祸是嘲笑。我不想再听这些言语，快步走过去。隐约听到一妇女说“我儿子准备打电话报警的，被我止住了。那三个人不是什么好人，这人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匕首都有哪是什么好人。他进我店时，我从他相貌看就看出他不是好人……”另一个女的说道。

    我被人抢了钱不但没人同情没人帮助没人安慰，还被他们当成坏人，还说什么从我相貌就看出我不是好人。他们凭什么？就凭我的相貌吗？我是长得难看，可我并没有做坏事，他们怎么可以把我当坏人？

    我回到旅馆，头晕得厉害。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我一直以为再大的痛苦，好好睡一觉就会好很多。今天却怎么也睡不着。都是那三个人害的。我爬起来走出旅馆，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起来。。我希望碰见那三个人，让他们还我钱。不还我我就每人给他们一匕首，出出闷气。可我在街上转到天黑也没看到他们的身影。我忽然感觉好累好疲倦，决定回旅馆好好睡一觉。路过一发廊一年轻貌美的女郎站在门口向我招手“大哥，进来做一下按摩放松一下吧，我们这儿的妹子长相好服务态度态度也好，保管让你满意。”我走进发廊，决定理一下发。那年轻貌美的女郎对店里坐着的几位女子说道：“姐妹们，来客人了。你们谁陪这位大哥。”那些坐着的女子看了看我，都坐着没动。“你们都希望客人来，来了客人你们却一个个坐着不动！还想不想挣钱了？小张，你陪这位大哥。”“老板娘，我今天身体不舒服。”小张说道。“小杨，你来陪这位大哥。”小杨说：“今天我身体也不舒服。”“怎么你们都不想挣钱了是不是？小赵，你去。”老板娘对一长得不好看的女子说道。“怎么让我去？哼。”小赵站起身，极不情愿走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我进来只是理个发，你们干什么？”我忙说道。“理发？我们店里师傅不在，进都进来了就做个按摩放松一下吧。”那个年轻貌美的老板娘说道。“那我洗个头。”“洗头？小赵帮他洗吧。”我正准备洗头时，进来三个帅哥那些坐着的姐妹围上去，拉着他们的手把他们带上楼去。她们不是身体不舒服么？怎么见了帅哥一个个身体就好了？她们这不是瞧不起人么？你们不愿意，我就偏偏让你们让你们做你们不愿意做的事。我对老板娘说道：“我不洗头了。我也想放松一下。”老板娘高兴地说道：“这就对了嘛。来这儿的客人都是来找乐子的。小赵，快带这位大哥上楼去。”“我不要她陪，我要她陪我。”我用手指着剩下的长得最好看的女子说道。“小红，这位大哥看上你了。我也没办法。还坐着干什么，快带这位大哥上楼去。”小红嘟噜着不知说些什么，瞪了我一眼站起身，对我说道：“走吧。”就向楼上走去。”我跟着她来到楼上一间屋子里。她关上门，一边脱衣服一边对我说道：“脱衣服呀。傻站着干什么？”她三两下脱去衣服躺在床上盖上被子“快上来，老娘还有其他客人。磨蹭什么呢。别耽误老娘挣钱。碰上你算我倒霉。你说你干嘛长这么吓人呢。”我忽然对她失去了欲望。“我不做了。”“不做了，说得倒轻巧。老娘衣服都脱了，你说你不想做了。你不做也得给老娘坐台费。”“给多少？”“一百。”“我什么都没做，你让我给你一百块。”“你不想玩就早点说。反正房间都进了衣服都脱了，你就得给老娘台费。”这与抢钱有什么区别？我恼怒至极，对着她身体就是一拳。“我叫你们看不起我。”我对着她身体就是一通乱打。开始她还大喊大叫，过一会就没声了。我害怕她死过去了。忙穿上衣服走出门去。到楼下，老板娘笑着问我：“这么快就完事了？”我点点头，逃也似地快步走出门去。不知谁在身后小声说道：“这男的真没用。这么快就出来了。不过我倒希望天天碰到这种男的，这样挣的钱就容易多了。嘻嘻。”

    那被打的小姐活该。谁让她们看不起我，侮辱我的。我是长得难看，可这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我父母，是她们让我长成这样的。也不知我父母在哪，长成什么模样。从我生下来那天起，我就没见过他们。我好想见见他们，好想有个家。这世界谁都看不起我，我在这个世界纯粹是个多余的人，有时我真想毁掉我自己。我不知不觉来到公园。即便夜晚，公园的人也很多。我站在玫瑰花丛前，看着远处的山峰。一对年轻情侣走来。那女的说道：“这里风景不错。有山有水还有红艳艳的玫瑰花。余晖，我们就在这里照相吧。”那女的在我身后看了看对我说：“先生，请你让让，好吗？我们要在这里拍几张照片。”这里又不是你家的，凭什么让我让？我恼怒地转过身看着她说道：“凭什么让我让开？”“啊！”那女的惊叫一声对那男的说道：“余晖，我们……我们还是到其他地方照吧。”“不，我们就在这里照。这里背景好。”男的走过来说道：“请你让开。我们要在这里拍照。”“我不让又怎样？”我怒视着他。“丑八怪，让你让你就让。”那男的推了我一下。我失去重心，摔倒在地。我爬起来握着拳头，对着那男的鼻子就是一拳。打得他直流鼻血。不知怎的，看着那男的流鼻血，我竟有一种快感。我又向那男的眼部打去。那女的尖叫着“打人啦。快来人啦。”那男的忍着痛把我扑倒在地，狠狠地掐住我脖子。我拼命地扳着他的手。他掐得越发紧了。我就快透不过气来。我摸出身上的匕首，用力刺入他肚腹。。女的高声叫着“杀人了！杀人了！”我拔出匕首又刺了他几下。他的手松开我脖子，趴在我身上，眼睛惊恐地睁着。我把他掀在一边，拿着匕首站起身，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原来杀人是这样快意舒畅。我看着那男的在有鲜血的地上痛苦地扭曲挣扎呻吟，越看越觉得惬意。一民警见状冲上前来，踢掉我手中匕首，反扭着我双手将我拷起来。我的周围站了不少人，他们都面露惧色，谴责沉默着。没多久，救护车来了。受伤的那个男的被一群医护人员抬上车，还没走，警车就响着警报到了。车门打开，走出来四个警察。去救护车那里，简短问了情况，叫赶快送医院。救护车很快开出视线。他们把我弄进铁栏围起的后半截警车里。我听到一个女的说：“长得一脸凶相，一看就不是好人。”警车开进了公安局。审讯中得知那个人没有抢救过来。随后，我被关进看守所。

    我的结局只有一死，对这种结局我没放在心上。谁都难免一死。与其痛苦活着还不如死。死不过是睡眠，人睡着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我早不想要这副面孔了，这副人见人厌的面孔。现在正好得到解脱。困意袭来，我在模模糊糊中进入梦乡。

三

    律师来了。很奇怪，这个律师不是昨天来的那个律师。律师来得正好，我正想同人好好聊聊天解解闷。给他说说我这些年来所受的不公正待遇，说说我受的委屈。告诉他其实我并不想杀人，都是他们逼的。“我从小没父母……”我自顾自说起来。律师打断我的话，问我案发经过，都有那些人在场。他不愿听我诉说我不幸的童年和我长大后的曲折坎坷的人生经历。好吧，你不愿听我说我不幸的人生经历，你想知道的，我也不会告诉你。我拒不回答他的问题。他急了，告诉我他并不是法院指定为我辩护的律师，而是受人委托高薪聘请的律师。受人委托聘请的律师？曾把一位要判死刑的犯人辩护成有期徒刑。希望我不要错失良机。谁会为我这样的人请律师呢？是我的父母吗？不可能！十九年前，我一生下来，他们就把我寄养在一农户家里，从此对我不闻不问，连我长什么样在做什么他们都不知道。他们怎么会为我请律师？是那户农户吗？也不可能，他们没这么多钱。就算他们有这么多钱，他们也不会为我请律师。他们不喜欢我，从不把我当他们儿子看待。他们一吵架，就把我当出气筒骂我打我。让我做最脏最累的活，睡坚硬冰冷的木板床。，吃他们吃剩的饭菜，穿他们穿旧的衣服鞋子。放在家里的钱不在了就说是我偷的，抓住我就打。说我这样的人一看就不是好人。直到我屈打成招他们才放过我。后来他们找到了钱，仍把我当小偷看。不许我进他们的屋。我十六岁时，他们给了我一百块钱让我去城里。说我已长大成人应该自己去城里挣钱养活我自己，以后他们再已不管我了。还说让我这样的野种在这里白吃白住十几年已经很对得起我了。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多余的人。他们绝不会为我请律师。说不定他们还会拍手称快，说我这样的人早该坐牢枪毙了。是朋友吗？更不可能。我从没朋友，也没人把我当朋友。谁会为我请律师呢？为我这样的人请律师值得吗？管他是谁请的律师，反正不要我出钱。我操这么多心干嘛。他说他曾将一本来要判死刑的犯人辩护成有期徒刑。也许他也能将我辩护成有期徒刑。说真的，我并不想死。现在有了求生的机会我仿佛一个生活在暗夜里的人见到一线光明。我要活下去，好好做一个人，弥补我犯下的罪行。我将案发原因和案发经过以及案发现场的目击证人一一告诉律师。律师问我身上怎么有匕首，我说是要找抢我钱的人讨回公道，遇到事就用上了。

开庭那天，法庭座无虚席。检察官陈诉完我的犯罪事实和犯罪经过。原告和被告双方的律师经过长时间唇枪舌箭的交锋。我的辩护律师站起来，朗声说道：“我恳请尊敬的法官传讯案发现场目击证人张芸女士详细陈诉她在案发现场看到的具体情形。”法官大声说道：“传证人。”张芸走上法庭，详细陈诉了那天在案发现场看到的具体情形证明我是正当防卫过度无意中杀死对方的。张芸有力的证词，让我开始相信我是正当防卫过度为保护自己的人生安全无意中杀死对方的，并非故意杀人。“无可否认我的当事人杀了人，但我要提请法官和对方辩护代理人注意。我的当事人是在身体受到对方侵犯的情形下还击的。是在对方掐住我当事人的脖子我当事人快停止呼吸为了活命的情形下摸出匕首自卫，刺死对方的。案发现场目击证人张芸女士的证词充分证明了这一点。我提请法官和对方辩护代理人注意这个事实。这个事实说明我的当事人不是故意杀人，而是正当防卫过度……”听了律师的辩护，我更加相信，我是正当防卫过度，而不是什么故意杀人。

    法院最后判了我十年有期徒刑。我非常感谢我的律师和证人。是他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一定要好好改造，出去以后好好报答他们。

    十年后我走出监狱大门，激动得哭了。就仿佛一个死去的人又活了过来。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我不在乎自己是否有职业是否有家。我还活着，这就是一切。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我的救命恩人，给他们当牛做马，好好感谢他们。遗憾的是我没有他们的地址，也不知他们住什么地方。我决定先找点事做，安顿下来再去找他们。

    监狱门外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一年轻漂亮的女郎靠车站着。看见我，迎面向我走来，问我：“你就是林峰先生吧，我等候你多时了。”“你是……”我疑惑地看着她。：“哦，林先生，我叫艾丽。受人之托专门来接你的。林先生，请上车。”她打开车门。我疑惑地坐上车。车向市区驶去。我问她到底受谁之托。她笑着说，到时我就知道了。到了市里，艾丽现带我去洗了个头，又带我去买了套名牌西服和皮鞋。最后艾丽开车来到一星级宾馆，开好房后把我带到一房间，对我说：“林先生，以后你就住在这里。这是房卡”她将房卡递给我“对了，林先生，这里有两万块钱。林先生需要什么自己去买，我就不陪你了。”她把钱放在桌上，想起什么，又说道：“林先生，记着洗个澡。穿上这套衣服和这双鞋，明天我接你去公司上班。”我正欲问她那个委托她照顾我的人是谁，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就走了。爱丽到底受谁委托呢？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谁会对我这么好？难道是艾丽自己。可我和她非亲非故，她那样漂亮，我这样难看。她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吧，怎么可能是她。她一定是受人委托。这个委托人到底是谁？她这样做值吗？也许他们在玩我拿我寻开心。好，你们要玩就玩吧。反正不是我掏钱，我又何乐不为。

    冲完热水澡，换上艾丽为我买的衣服鞋子。我感觉我变了个人。从穿的衣服看，无论如何也认不出原来的我。不过我的面孔没变，依旧鼻歪嘴斜，眼珠暴徒，目露凶光。我又自卑起来。像我这样的人是不配穿这套名牌西服的。我脱下这套服装。看见那套  从监狱穿出来的衣服，我又犹豫了。这套衣服充满了晦气，我再也不能穿这套衣服。我要改变我自己，不能让人想起我是从监狱出来的人。我又穿上这套名牌西服。

    第二天，艾丽开车接我来到一个公司，告诉我她是这个公司经理。我问她给我安排了一个什么工作。“经理助理。满意吗？”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这比在建筑工地卖苦力好得多。我让她无论如何也要告诉我那个委托人是谁。不管这个人是谁，也不管她是否在耍我，我都要感谢她。“我答应过我的委托人不对你说出她的名字和身份。但既然你一定要知道，我只好告诉你。我是受你母亲的委托。她在美国，是公司董事长。这个公司是她的分公司。她要我好好照顾你。”艾丽说道。母亲？！我还有母亲吗？她为什么不来看我？她还是我母亲吗？二十九年前，她把我寄养在一户农户家里从此对我不闻不问。这样的母亲能算母亲吗？不！我没有母亲，从来没有！我抓住艾丽的手“你说，我母亲为什么从来不看我。她还是我母亲吗？”艾丽安慰我“林先生，请你冷静，你母亲会来看你的，一定会的！”我放开艾丽的手，转过身，流下一行泪。

    今天，艾丽说是我生日，我母亲要委托她送我一份特别的礼物，一件让我终生难忘的礼物。我问她是什么礼物。她只叫我跟着她到时就知道了。我跟着她来到一医院整形科。才知道母亲母亲送我的生日礼物是为我整容。这是我梦寐以求的。这副面孔让人讨厌谁也看不起。就连我好心扶一位拎包老大娘过马路，老太太也在那里大喊“抢人了！抢人了！”害得我被人揍一顿后送进派出所。我早就不想要这副面孔了。母亲真会为我着想。这份生日礼物太贵重了比母亲来看我更让我感动。我太感谢我的母亲了。今后我一定好好孝顺我母亲报答我的母亲。整形手术后，我从镜中发现我变了，变得连我自己也认不出我自己。不再嘴歪鼻斜，眼珠暴突，目光也变得柔和，比以前好看多了。这才是我。英俊潇洒。我早就应该这样，从我生下来那天起就应是这样。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看不起我，再也不会有人讨厌我！再也不会被人当坏人看了！我再也不是丑八怪了！我激动得哭出声来。

    两个月后的一天，艾丽打电话给我，说和她恋爱整整两年的男朋友和她分手了。她再也不想活了。我忙问她在哪。她哭着说，在公园。我忙坐车赶到公园在湖边柳树下找到艾丽。艾丽满脸是泪。“那个狼心狗肺的，有了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就不要我了。我这样爱他，他却抛弃了我。我再也不想活了。”艾丽说着就欲向湖里跳去。我忙抓住她。，安慰她“艾丽，别哭了，比他好的男的多的是她这样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你爱。即便你们以后生活在一起，你也不会幸福。他离开你说明他不是真心爱你。你又何必为一个不爱你的人离开你伤心呢？你应感到庆幸，是他离开你让你看到了他的真面目。要不你会被他骗一辈子。长期生活在痛苦中。”“可我就是爱他，离不开他。”艾丽抽泣着。“你这么漂亮，就连你哭着的时候也让人着迷。会有许多比他更优秀的男人爱你。你一定会找到一个真正爱你的人！”“你骗我。如果我真的漂亮，他就不会离开我了。你们男人全是骗子，全都不是好东西。我恨你们。你放开我，让我去死。”她挣扎着。我紧紧地抓住她抱住她。“我去教训他，给你出气。”我作势欲去。她赶紧抓住我。“我的事不用你管。他再坏也用不着你教训他。你说，我这样爱他，他却要离开我，这究竟是为什么？你说呀。”她用力摇着我。抱着我放声痛哭起来。哭够了，看着我，眼里闪动着泪花“从今以后，我要你做我男朋友，永远不离开我。”为了安慰她让她不再有轻生念头，我只得点头答应她做她男朋友一辈子不离开她。其实，我是爱她的，从见到她的第一天就喜欢上了她。只是我觉得她长得太美了我配不上她。没有追她的勇气。现在她主动提出让我做她男朋友我真有点不敢相信。她怎么会喜欢我呢，她那样漂亮又是大款，她会看得上我吗？她从没正眼看过我一眼。她为什么要让我当她男朋友呢？也许是他失恋了为了报复狠心抛弃她的男朋友才让我当她男朋友的。或者是我整过容后变得好看，她慢慢喜欢上了我。如果真是这样，我要感谢我的母亲。是母亲为我整了容，是母亲给了我新生让我有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如果母亲在我身边那该多好。母亲知道我有一个漂亮女朋友，母亲一定会为我高兴。可惜母亲不在我身边。不管怎样，我都觉得快乐。有一个你喜欢的漂亮女人做你女朋友，这难道不是一种幸福？不管以后我们是否能生活在一起，我都要好好珍惜。

    从此我生活中多了一项内容，同艾丽约会、聊天、逛商场、划船、溜冰。同艾丽在一起的日子是幸福的，快乐的。我喜欢听艾丽说话。喜欢艾丽笑，更喜欢她带着忧伤而又含情脉脉的眼神。渐渐地我发现我离不开艾丽了。有一天没见到艾丽，我心里就会有一种失魂落魄的感觉。看到艾丽同其他男的在一起有说有笑，我心里就会莫名地难受。

    在酒吧里，借着朦胧而柔和的灯光，我鼓足勇气将我在珠宝店买的嵌有红宝石的戒指戴在艾丽指上，抓住艾丽的手，由衷说道：“艾丽，我们结婚吧。”“为什么要结婚，这样不好么？”艾丽不相信地看着我。“我要永远和你生活在一起。”“你能保证你结婚后没有外遇不会和我离婚这一辈子只爱我一个吗？”“艾丽，请你相信我。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爱你一个人。你在我心里永远是世界上最年轻的最漂亮的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我只为你一个人活着。”“现在我年轻漂亮你爱我。以后我变老变丑了，你是不是就不爱我了？”“我会爱你一辈子的，不管你将来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你！”“可惜我现在还不想结婚。等哪一天我想结婚的时候再说吧。”艾丽说完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世界上永远不会有人喜欢我。我永远是一个谁也看不起的人。整容有什么用？整过容后别人还不是看不起你不喜欢你。我再也不想呆在公司里，再也不想看见艾丽。看见艾丽，只能增加我的痛苦。

    第二天，我把辞职书交到艾丽手中。艾丽不相信地看着我。“为什么不干了？是不是有了更好的工作？”“不是。”我有气无力地答道。看着艾丽，泪要涌出。“那又是为什么呢？”“不能和心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在这里呆着有什么意思？“怎么，为了我？可我没说过和你分手呀。你送我的戒指我不还戴在手上么？”艾丽指上果然戴着我送她的戒指。艾丽继续说道：“我只是说现在不想结婚，没说以后不结婚呀。我以前的男朋友也答应和我结婚的，可是没过几天，他就离开了我。我不想类似的悲剧再发生。我只想看你是不是真的爱我。你现在想走，我也不会让你走。我要你永远陪着我！”艾丽还喜欢我，我没有离开的必要，我要永远和艾丽在一起，天天看到她，为她做任何事。晚上，我吻了艾丽，我感到从末有过的快乐。

    艾丽终于决定同我结婚了，还说结婚前要送我一件特别的礼物。她要送我什么礼物我猜不透。不管她送我什么礼物我都会喜欢。在宾馆房间里，艾丽让我闭上眼远远站着，说让我挣开眼时我就能见到她给我的礼物了。我乖乖闭上眼，等着惊喜的来临。艾丽叫我睁开眼时我惊喜地看见艾丽早已脱去衣裙，赤裸着身体站在床边，微笑着看着我。原来艾丽要送我的礼物就是她的身体。艾丽太美了，简直就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我呆呆地看着她，快透不过气来。我一步一步地向艾丽走去。“别过来！”艾丽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把手枪，将枪口对着我。也许是玩具手枪吧。我继续向艾丽走去。“砰”扣动扳机，一粒子弹飞进我大腿。我跌坐在地上，一阵剧烈的疼痛由大腿飞快地传到我全身。我惶恐地看着艾丽。艾丽在我眼中变得陌生恐怖起来。我怎么也不相信艾丽会杀我，一个刚答应和我结婚的女人。

   “ 你也有今天！十年前，只因为我男朋友说你是丑八怪推了你一下，你就残忍地杀害了他。你知不知道我和他第二天就要结婚。是你剥夺了我的幸福，让我生活在痛苦中。你有没有想过，失去一个你最心爱的人，你心里会多痛苦。我多想陪他一道死。可我不能。我要为他报仇！我发誓我一定要亲手杀死你，让你在你最不想死的时候让你死，让你也尝尝痛苦的滋味。这十年来我为了达到目的我苦心积虑不择手段。你没想到吧。哈哈哈哈。我为你请了全省最好的律师为你辩护并买通目击证人为你作证，让你由死刑判成有期徒刑。我苦苦等了你十年。这十年来我没过过一天快乐日子。自从余晖被你杀死后，我就不会笑了。余晖就是我的一切，就是我的幸福和快乐！在这个世界上我只为余晖一个人活着。余晖走了，留给我无尽的痛苦和悲伤。我就如行尸走肉般活在这个世界上，每个日子都在噩梦中度过。十年了，整整十年，我苦苦等了你十年。我真的害怕你得病死在狱中，我每天都在为你祈祷，让上帝保佑你身体健康平安出狱。十年后你总算平安从监狱中走出来。我心头放着的一块大石才落了地。我总算没白等。你快出狱时，为了不被你认出，我做了整容手术并改了姓名。我有的是钱，这世上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我早就通过各种途径调查得知你从小就没母亲。我便以你母亲的名义，让你进公司上班把你留在我身边并为你整容。其实你有什么母亲。即便有她也不会认你。你这样的丑八怪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你应该去死！”她再次扣动扳机，子弹打在我胸部，我痛苦地倒在地上，扭曲着身躯。她继续说道：“我消除了你的自卑感，让你好好活着，就是让你去死你也不会死。让你在最不想死的时候死这个目的达到了，但这样太便宜你了。我也要你失去你最心爱的人，让你死在你最心爱的人的枪口下让你死不瞑目。我演了一出戏假装失恋让你当我男朋友，让你爱上我，离不开我，并答应同你结婚。你没想到吧，哈哈哈。一个女人为了她最爱的男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余晖，我为你报了仇了，我来陪你了。”我听到一声枪响，失去了知觉。

四

    我在黑暗中艰难地睁开眼。很奇怪我没死。我摸了摸胸口和大腿，怎么找也找不到枪伤和血迹。我不是被艾丽用手枪击中大腿和胸部吗？怎么会没枪伤呢？可能是艾丽枪法不佳打偏了，我惊吓过度晕倒了吧。十年前，我用匕首刺死了艾丽正准备同她结婚的男朋友，她爱她男朋友，为她男朋友报仇，就算开枪打死我我也不会怪她。她说得对，是我剥夺了她一生的快乐和幸福。在我失去知觉时，艾丽说着“余晖，我来陪你了。”扣响了扳机。她应该是自杀了。我摸索着到处照着艾丽的身体。传来哗哗的金属碰撞声。我摸摸手上和脚上。原来我手上和脚上带着手铐和脚镣。我不知手铐和脚镣什么时候戴在我手上和脚上的。多半是艾丽怕我逃跑给我戴上的吧。艾丽，你在哪。我怎么就找不到你呢？你不应该死，该死的人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我本就是个多余的人。我希望找到艾丽，如果她还没死，我送她去医院救活她。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曾经的女朋友，虽然她为了报仇才和我做朋友。只要救活她，她再一次用枪打死我，我也无怨无悔。我向前摸索着，才向前走一小步头就碰上了冰冷的墙壁。我转身走了几步，仍旧碰上了墙壁。宾馆的房间不是很大吗？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狭窄，空间变得这么小？可能是宾馆服务员发现艾丽死了报了警，警察怀疑艾丽是我所杀，又把我投进监狱了吧。你们说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吧。艾丽说得对失去你最心爱的人你会觉得失去了整个世界，活着与行尸走肉没有区别。这样痛苦地活着还不如死。天渐渐亮了，牢房中投进一线光线。借着光线，我发现我还穿着十年前杀害余晖时穿着的衣服。我不是已经穿上西装了吗？怎么又变成我在建筑工地上做工时穿的衣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感觉头好晕。奇怪我衣服上还有血迹。那是杀害余晖时，余晖身体里流落在我衣服上的血。

    律师又来了。还是让我详细告诉他杀害余晖的案发原因和经过。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律师来狱中调查案发经过，我接受审判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艾丽接我出狱给我买衣服皮鞋让我去她公司上班做我女朋友答应同我结婚并用手枪射杀我等等全是我做的一场梦。等待我的是为期不远的审判和判决。我深深地陷在梦中不能醒来，早已分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我多希望这个律师就是梦中艾丽为我请的律师。这样我做的梦就能成为现实，这样我就能拥有短暂的幸福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