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小楷端庄,诗文清秀,水墨沿着松花笺的纹络蔓延,长出思念纠缠的样子。薛涛沾着浣花溪的水写了一封又一封的诗信,一字一句都是相思。那承载诗文的红笺是她精心制作的,碎了岸边的芙蓉木,和着浣花溪的水,碾压,晾干,有着艳丽的颜色和淡淡的香气,像极了那个在溪水边守望的红衣女子。美丽不可方物,醉倒文人墨客,一时名噪一时,洛阳纸贵。薛涛没有喜悦,那个真正能欣赏她的人是真的不回来了,还是等不到那个想要同心的人了。
红笺惊艳了浣花溪的桃花,羞红了岸边的枫叶,却怎么没有留住那个多情的才子元稹呢?飞扬的诗文令文人墨客交口称赞,纷纷拜访,而他却终于离开了。自己于他不过是一朝一夕的露水红颜,遇见更明媚的阳光,也就散了。那“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深情才子元稹,在离开她的几个年头后终究又续了弦。而自己于他不过是千千万万云朵里的一朵,不是那片巫山之云,不能承载着他青云之上,在那个政治动乱的年代,注定是没有结果,他注定会去寻找更强大的云朵。
薛涛看着浣花溪的流水潺潺,不动声色,一袭红衣刺伤了岸边盛开的白色琵琶花,惊的掉落在溪水飘荡而去。那些写给他的红笺小字,那年的共话西厢,那天的衣裙飘摇,不过是一场经年的旧梦吧。
花开花落,几度春秋,鸿雁飞了又回。元稹始终没有回来。
君若无情我便休,往事如昨易白头。罢了。
自己终究还是一个身有乐籍的风尘女子,于他终究是个负累,他还要大展鸿图,不能为我区区官妓阻了前程。她想的明白,也绝不后悔。爱的决绝也爱的坦荡。
她脱掉了极其喜爱的红裙,换上了一身肃静的道袍。身清心静,不怨不嗳。这浣花溪畔太多红尘过往,不如在吟诗楼上了却浮生罢。浣花溪畔依旧车马喧嚣,人来人往,而她始终给自己留得一方净土。
只是在每一个星月当空的夜晚,总会想起少年的那个午后:父亲要启发小薛涛的才识,父亲以庭中的梧桐作对:“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小小的薛涛接口吟道:“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她天真的笑着,没有看到父亲悲戚的表情。终于明白了父亲当时的担心无奈,自己当真一语成畿,写下一生悲剧的前言。成为了那个迎来送往的梧桐树,一身风尘,笑脸迎人。即使她才华横溢,与众不同,名胜一时,纷纷拜倒。可她毕竟是个女子,再有烈骨的女子也总是会被爱情乱了阵脚,终究伤了自己。
她还会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晌午,春光明媚,日头正好,白衫少年,衣袂飘飘。俊朗的风流才子元稹前来拜访。双双为对方顷倒。她比他大19岁,荒诞而又美妙的姐弟恋。她不顾世俗,爱的真切,爱的完全。再聪明的女人在爱情里都会智商退化,付出没有保留。而聪明的男人则会分寸适当,适时而退。就在她以为这一世终究有所托的时候,元稹却恰当的全身而退了,留的一身清白,继续毫无影响的做他的高官。好像一切都没发生。
爱情于男人也许是一种快慰,一种手段,而对于女人却是一生啊。罢了罢了。一切都随那年复一年的落花死去吧。
大和六年(832年)夏,听完了人生的最后一声蝉鸣,薛涛安详地闭上了双眼,远离这个纷扰红尘了。第二年,曾任宰相的段文昌为她亲手题写了墓志铭,墓碑上写着“西川女校书薛涛洪度之墓”
感叹着惊艳了半个唐代的才女的离去。
这就是薛涛,一个幸运又不幸运的柔弱女子。她这一生虽然命运坎坷,却也看尽了人世浮华与沧桑。在风雨飘摇的乱世,她是无法左右命运乃至爱情。但她始终内心纯净,执笔泼墨写下近百首脍炙人口的诗篇,这就是留给我们最大的财富。
她并不悲戚。
做了想做的事,唱了想唱的歌,爱了想爱的人。
她这一生,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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