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道四年。
只记得那日的烟花映人面,建康的赏心亭前,我看见你手提长剑,风卷起的素衣胜雪,遮住前方江山如 染,而我就静静地,望着你一个人把栏杆拍遍。
铁马冰河踏过,玉门关一道烽火,不知怎么,你的脸上只有落寞。我不知道你在看向何处,西风早起时,使你紧锁眉头的那里,该有你走的路,你爱的人罢。当记忆鲜艳地开成伤口,还有什么是不忍辜负的,君王一诺,纸上功名?不是吗,给你的只有疼痛。心底还有执念,谁曾逃过了宿命,凄凉的断鸿声中,又醉倒了哪个英雄?不要再恨了,江南的游子,你不是自己在这人世漂泊,至少这一刻,你还有我。
当初,我曾和你一起征战天涯,与你一同四海为家,我还记得你入阵破兵时的慷慨激愤,我还记得你说过的好男儿自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如今,我只能见你的脸色越来越显凉薄。
还曾醉里挑灯看剑吗?午夜梦回时还有漫天的角声吗?沙场的断弦声不会再伤了你的心吗?君王天下事你又了却得完吗?你不曾,你不能。所有逝去的,破败的,繁华的,总在不曾知觉间,惊醒了梦魇,碎裂了心神,苍老了年岁。只白了一头黑发,凉了一身热血,熄了一盏残灯。在那绝望里的一日又一日,江西农村里轮回百世,又可曾有人读懂你的诗?
这时你转身,终于看见我。你看见我眼里有和你一样掩不住的哀凄。
“放下吧。”我说。“这些年也该够了。”
你只轻微地摇了摇头,又转回身去,将手中的剑凝视良久后,叹了声气,将它慢慢倚在栏上。
我轻笑。“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剑。”
你依旧不说一句话,望着远方千里楚天。风吹叶落,我未曾躲闪,任它划破自己苍白的指尖。
“你不觉得你的执着已经背离了你自己吗?”我不再看你,栏外蝴蝶飞起,转眼又落入泥里成为尸体。然而你回答我说,这是你的选择。
我又如何不明白,这么一直走,你也是一直在难受。
直到你发现自己的指尖有些微痛,我的身体也在逐渐变得透明。一切的一切将不再牵扰我,我知道自己将与这天地相融。
幼安,我就是你啊,一直都是。我是你夜半醒来时不敢回首的梦,是你注定的命。不过你应该会比我更难过,因为你还活着,而我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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