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庄东来
明天就要做改刀了。
改刀就是切菜的。
还没有跑堂好。跑堂遇到大方客，还有小费好拿。
改刀有的，就是厨师的唠叨了。
但到酒馆来的，大多是想做厨师的。
做厨师一定要有刀功，改刀是必修课。
我到阖闾城东城农庄，这家叫“东来酒”的酒店当跑堂已经三个月了。
三个月，就能从小二升到改刀，还真是多亏了师傅传给我的三招刀法。
师傅是个聪明人，自创了五招刀法。
他说我笨，只教了三招。
前两招我早就会了，还有一招，不是学不会，而是不想练了。
什么狗屁的第三招，完全是鸡肋！
刀法就只有两招，这两招博大精深，仿佛涵盖了世间万物！
真正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刀法。
这就是我这三个月练刀的体会。
阖闾城是楚叛将伍子胥规划兴建的。有六个门。
每个门都有官府、作坊、商铺和农庄。
官府掌管一门的治安和防卫。作坊主要从事军工生产，民用的也有，但不是主体。
商铺就什么都卖了。兵器、布草、粮食。有什么，卖什么。
有时也卖人。
卖奴隶！
这次王攻占了徐国，就带回来不少奴隶。除了赏赐权贵，大部分都是在商铺出售的。农庄当然是从事农业生产。
一座城，如果不能够自给自足，遇到围城，如何旷日持久？
前两天，东来酒的改刀生病，酒店一时找不到人替代，就叫我们跑堂的轮流到厨房去帮忙。
结果厨师说我刀功不错。
他一句话，明天，我就是改刀了。
我的刀功何止不错？你伸长脖子，我保管一刀砍下你的狗头！
我才不像专诸那样，把剑藏在鱼腹里，就上菜的机会，接近王僚，突袭成功。
我只要大刀一挥，包你狗头落地！
当时我望着厨师的长脖子，恶狠狠地想。
也不想想我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我也说不清楚。
师傅说我是他从山林里捡来的。由于不知道父母，“捡”和“简”同音，于是，我就姓简了。
总要有个名字吧？
“简到”，“简来”师傅都不喜欢。总不能叫“简人”吧，太俗了。
有一段时间，师傅叫我“简获”，意思是“捡来的收获”。看来，师傅以为捡到宝了。
后来师兄说也不好：“简获”和“贱货”同音。
师傅想破了脑子，最后叫我“简子龙”，是“捡子如龙”的意思。
这个名字寄托了他对我的全部期望。
我师兄叫孙武，做大官的，他是吴国大将军。
这一点，我从来没有在酒店里提起过。要不然，早就是掌勺厨师了。哪里还要做什么改刀。
拜师兄为大将前，阖闾曾派使者来见师傅。请师傅前去观礼。
师傅没去。
他说王不是什么好东西。弑君篡位的。
手足相残，别说师傅，我也看不起。
小院的生活，以前都是师傅打柴、打猎维持的。
师兄孙家常来接济，都被师傅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只有师傅知道。
后来，我们师兄弟们都长起来了，师傅才开始出门云游。而且声名愈来愈大，如日中天了。
现在我们小院都快被朝拜者踩成湖泊了。
十三岁那年，我随师兄师姐打猎。被熊打了一掌。
我命大，没死。
不过醒来后脑子里就多了许多看不见的东西。
当我和师傅谈到太阳系有五大行星时，师傅问我，有哪五颗？
我说有“金、木、水、火、土”，师傅很高兴，说我有学天文的天赋。
但，当我说，人可以造一个卫星，像月亮一样，悬在天上，绕地而行时。
师傅就直摇头，说我的脑子，被熊打坏了。
我的脑子真的被熊打坏了吗？
我明明记得，不仅有人造卫星，还有人造太阳的。
但这话，就更不能说了。
只是我还是常和师傅谈起火器在战争中的运用。
每次，师傅都听得极为认真。但听后总说我好高骛远，鬼话连篇。
至于武功，师傅说师姐聪明些。就教了她四招。
她也学会了四招。
难道师姐真的聪明些？
那可不一定。她很容易被骗的。
师傅临出门前特意嘱咐她，要她好好关照我。
她也答应得好好的。可现在，人呢？
早跟师兄跑得无影无踪了。
师傅出游。师傅前脚走，师兄后脚就到了。
他是来找师姐的。请师姐帮忙。
他说师姐是“除师傅以外，天下第一刀客!”
说得师姐晕乎乎的，就跟他走了。帮他协助王攻陷了徐国。
现在师兄和王班师回朝了，只有她还留在徐国。
听说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有很多事要做，你孙武和王回来干什么？
让一个女人为你们累死累活，亏你们好意思!
我的刀法是师傅亲手教的，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师傅是什么人!
他可是“生死一线”！
什么是生死一线？
相传，师傅云游，偶遇兵匪。
兵匪知道吧。就是战斗中被打散了的士兵结成的土匪。
他们比一般土匪厉害得多。
师傅慈悲，在地上划了一条线。说：过线者死!
有人不信。过线。
爆体而亡。
师傅的名气极大，有人怀疑他是神仙。
所以，每天都有人来小院朝拜!
东来酒坐落在东城农庄。
在农庄开酒店，十家倒九家。
东来酒没倒。
这不得不使人怀疑，东来酒的老板庄东来，大有来头。
我们老板当然大有来头!这只要从每天到东来酒置宴的人就能看得出来。
到东来酒置宴的人，大多是达官贵人。其中不乏位高权重之辈。
但，我们老板重来没有出面招呼过他们。
至少，在我进东来酒的这三个月，我们老板从来没有出现过。
今天，伯噽宴请伍子胥，不知他会不会见上一面。
新的小二已经来了，老的改刀还没有走。
今天，我休息。
东城农庄的官道，可容驷马并行。
官道两边，油菜花是金色的海。
夕阳打在花海上，让行人心里涌起别样的情愫。
如此的黄昏，一个人走在路上是浪漫，两个人相依而行是幸福。
在阖闾城，商铺里是没有军队用的战刀卖的。
春秋时期，军队用的战刀还没有出现。我是到作坊里定制战刀的。
但，作坊里的刀，都是铜制品，又厚又重，只有膂力过人的大侠才能使用。
别说钢刀，铁刀都没有。
没办法，铜的就铜的吧！
我在地上，画了关羽的青龙偃月刀的图案，要求比青龙偃月刀小了一号。
我可没有关老爷那么崇高的体魄！
高兴而来，失望而归。
在作坊里流连了一整天，我现在正匆匆赶回东来酒。
我就住在那里。明天还要上班呢！
离东来酒不远，有两个人正在观赏油菜花。
两个年轻人。二十来岁，比我大不了多少。
男人穿着很普通的蓝长衫。
女的一身洁白的裙衣，晚风里，有飘飘欲仙的样子。
“好美啊!”女人感叹。
她的目光随着她的手指，瞥向我。
她很美，比师姐还美！
世上，还有比师姐还美的人吗？
那个男人的目光，追随着她的目光，落到我的肩上。
他的目光温和而厚重。像师傅抄写的《山海经》!
我和他们越来越近了。
身后传来雄浑的脚步声。
一对士兵，步兵，清一色劲装，持戈，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我下了官道，那两个赏花的人也下来了。跟我只隔了两垄油菜花。
那队步兵很快就从我们前面掠过，分下近百名士兵持戈对着我们。
只要我们稍有异动，就会被击杀！
步兵后面是骑兵，骑兵后面是两辆马车。
马车后面又是骑兵、步兵。
我想这大概就是伯噽、伍子胥的车队了。
等车队全部招摇地走完了，那近百名士兵，才转头追赶他们的部队。
车队一走，我就上了官道。那两个赏花的人还在慢慢往上走。
我听见那个女人问：“公子不见见他们吗？”
“不见!”回答很干脆。
“为什么？”
那个男人弹了弹，和他的气质不相称的蓝长衫，将身上的花瓣扫落。
他说：“我正在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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