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弦歌而知雅意 (一) 一月,雪后。 天地空旷,一片银装。一白衣男子面朝湖水立于方亭,身形挺拔如庭后劲松。他衣袂飘飘,笛声悠扬湖中荡起阵阵涟漪。 湖上忽而传来一阵琴声,与笛声相互应和,一叶小舟自远方漂来,缓缓地靠近了亭子。舟上一抚琴的绿衣女子,面容清秀,眉眼如画,于这白茫茫一片中格外抢眼。 小舟靠岸,女子款步走来,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弦歌哥哥!”白衣男子笑着回头望向眼前这位娇俏女子,开口道:“意儿,你怎么来了?”被唤作意儿的女子轻轻笑着:“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你。”男子微微收敛笑意:“怎么了?”“今日皓航哥哥来我家提亲了。”女子低着头,看不清脸上表情。男子握紧了袖中的祖传玉镯,缓缓道:“那意儿应允了吗?”女子不答反问:“弦歌哥哥有没有什么想法?” 男子目光平静:“皓航自小与我一同长大,我深知他的秉性。意儿如果应允,可以安心向他托付一生。”女子抬头望向湖水:“我没有答应。”男子似松了一口气,手慢慢松开了紧握的玉镯。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女子,问:“为什么?”“因为……因为雅意心中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说完这话,女子的脸颊通红,她抬起了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毅。男子又握了握手中玉镯,没有再出声,同样地转头望向湖面,目光深邃。 (二) 深夜,楚府前厅。 “儿子想娶江雅意为妻。” “你难道忘了你妹妹弦清是怎么死的吗?!” “父亲!弦清当年失足落水,任谁也救不回来,河水暴涨,正是遭遇了数十年不遇的暴雨。在那种情况下,下河去救就是死路一条!我们如何能怪当时在旁的江家人见死不救?!” “你这不肖子,你—你竟帮着外人说话!” “父亲,我说的都是事实!而且,儿子是真心喜欢江家小姐,请父亲成全!” “你个混账,若我不许呢?!” “那儿子只能长跪于此,知道父亲同意为止。” 厅堂里一片静寂。 “若你执意要娶她,便娶吧。但刻骨铭心的丧女之痛我永生难忘,待到江家小姐嫁进我楚家,我必定让她求生不得,以慰弦清在天之灵。你也别妄图摆脱我们这个家族,你逃不掉的!我一定要让江家尝尝失去女儿是何等滋味!” 中年人脸色铁青,目光阴鸷,拂袖而去。 一阵风吹过,吹灭了厅前烛火。四周静寂,一切隐于黑暗。 (三) 一样的银装素裹,一样的湖中小亭。 “弦歌哥哥。”江雅意今日身着淡粉衣裙,娇俏可爱,明媚动人。 楚弦歌认真地望着女子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意儿,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愿意嫁给我吗?” 少女红了脸颊,低着头,小声的嘟囔:“我愿意。”语罢,脸上红霞更甚,烧至耳垂。 “意儿,你抬头看着我。”楚弦歌轻声唤道。 江雅意慢慢抬头,撞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眸,不复往日的温润儒雅,她不由得一怔。 “可是我不会娶你。”楚弦歌面无表情地吐出这句生硬的话。 “弦歌哥哥,你……”江雅意呆呆的看着他。 “你是想问我说了喜欢你,但为什么不会娶你是吗?” “嗯。”江雅意轻轻地点了头,目光里带有一丝期盼。 楚弦歌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你觉得我是真的喜欢你吗?!别傻了!我待你好就是为了报仇,报你江家人当年害死我妹妹之仇!我接近你,让你喜欢上我,为的就是今天这一刻让你看清所有残酷的真相,”楚弦歌逼近一步,江雅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望向他,“现在你知道真相了,是不是很难过?!”楚弦歌又逼近一步:“我告诉你,你今天就算再难过千倍百倍,也比不上弦清当年所受痛苦的一丝一毫!” 江雅意的眼中蒙上一层水雾,随即化为两行清泪滑过脸庞,她说:“是,作为江家长女,我应该承担江家当年犯下的的错。可是……”江雅意泣不成声:“我不相信你做的一切都是在骗我!你明明,你明明对我那么好啊……”江雅意走上前,试图抓住楚弦歌的衣袖,却被他一把甩开。 楚弦歌的袖中的手已紧握成拳,但他依旧面无表情,冷意更重:“你别妄想了!我已经与城西苏家小姐有了婚约,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她,不是你!” 江雅意眼中泪水止不住地落,心感悲酸:哈,她自小就讨厌苏家那个苏胭。可是,那么张扬、轻浮而又娇纵的苏胭却即将成为她心上人的妻子。真是可笑! 江雅意努力压抑哭腔,开口:“那么今日别后,你我便不要再相见了吧。这最后一面,让我把想说的话都给说个痛快吧,”女子的眼中似乎藏着满天星辉,“我的心上人,温润如玉,一笑宛如朗月清风。我们青梅竹马,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喜欢那个同样小小的少年,当时最大的梦想就是嫁给他。长大后,他更是珠玉在侧,灼灼其华,我很想与他一起看春天的雨,夏天的花,秋天的叶,冬天的雪,我希望能够一直与他相伴直到我们死去。可是今天,他告诉我,他接近我只是一个骗局,而且他与我最不喜的女子有了婚约。尽管我被伤透了心,却还是想要祝他幸福。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心甘情愿放开手。以后,我俩大概永远不会见面了吧。很多故事的结局总是这样,一对男女,风流云散,天各一方。还有,望他珍重!” 女子擦干眼泪,再也不看男子一眼,决然离去。伶俜的背影显得那么坚定。女子走后,几滴水悄然落入湖中,没有泛起丝毫涟漪。是雨吧,抑或不是。 (四) 后来,江家小姐急急嫁于白家公子白皓航。人们无一不称赞当日婚礼的盛大。 (五) 很久很久之后,人们听说江家小姐整日郁郁寡欢,精神不佳,生了一场大病。药石罔效,不治而亡。 那是她与他婚后第二年。 红颜薄命的感叹在大街小巷流传。 从此,世间只闻弦歌,再无雅意。 (六) 四月初六。江家小姐下葬,按照嘱托,被葬在河堤旁的柳树之下。 楚弦歌手中拿着玉笛,面朝湖水立于方亭,身形挺拔却再不似亭后劲松。他面前的湖水仍泛涟漪,却不复往日生机,像是埋葬了谁的谁。笛声幽幽,四周寂静愈发衬得笛声寂寥凄凉,正如吹笛人的满腔思念无处安放,终于随着湖水东逝,漂向远方。 恍惚中,又听得远方琴声应和。随水漂来的舟中,一位绿衣女子正在抚琴,银铃般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弦歌哥哥!” 蓦然回首,女子笑意盈盈,眉眼如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