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毛掸子 这只是一个关于鸡毛掸子的故事。 小玉家里穷,只有那一间土房子,和房子后面那几只花羽毛的鸡。 爸爸告诉她,小玉啊,把那几只鸡喂好了,等爸爸回来,咱们就盖新房子。 然后背上那个格子塑料大包,坐上了村里进城的那辆三轮车。 后来爸爸还没回来,小玉的妈妈就站在屋门口,告诉女儿,小玉啊,把那几只鸡照顾好,妈妈去把爸爸接回来,等我们回来了,咱们就盖新房子。 然后小玉站在村口,看着妈妈也提了那个大塑料格子包,登上了那辆从路那头的山脚爬上来的破巴士,小玉目送妈妈离开,可是她看不清车开走的样子,那个方向的阳光太晃眼睛。 她幻想着那辆巴士开了一截突然停下来,然后妈妈从上面奔下来,再迎着自己跑,把自己抱起来回家,不走了,可是那巴士,还是义无反顾地从路的另一头消失在了山脚。 所以这是真的,小玉家里穷,只有她和那间房子,还有几只鸡,花羽毛的鸡。 每年从村口的山坳那儿吹来秋季的第一阵凉风时,那时候不仅叶子开始听了使唤一样地纷纷往下坠,小玉期盼的发动机的嗒嗒声也会从村口悠悠扬扬地,富有节奏感地传来。小玉就会站在家门口等着,听着那些嗒嗒声渐行渐远。 又是一年,来的不是爸妈,是一个面生的老邮递员,背着个邮包儿,从那条路的尽头米粒儿大地走来,走到小玉面前都超小玉一个头高。他从里面掏了半天才掏出一个油纸包,不厚。小玉打开一角,里面躺着一张张红纸,她看了一眼,没数。那些纸上面还画着一个老头在微微地笑,只是那老头望着另一边,又没看着小玉自己笑,所以她脸上也没笑。 邮递大爷说:“小玉啊,这是你爸妈寄给你的,按规定,寄钱的话,要交百分之十的手续费。“ 小玉点了点头,数了数,十八张,又歪着头想了下,还是抽出两张给邮递大爷。 “爷爷,这十八张我也不知道怎么分百分之十,就给您两张吧。“ 邮递大爷赶紧给她塞回去,“不用不用,那两百已经交过啦,这钱不是交给我的。“ 小玉把钱包好,转身招呼都没打,跑回了土屋子。不一会儿又端了一碗水猫着步子小心翼翼地送出来,可是那送信的大爷已经走了,小玉干脆拿那碗水喂了鸡。 送来钱后的第一个星期,小玉拿了那些钱去交了学费,一叠钱只剩下一半多,她顺着山的身子走了一上午,出发得比太阳还早,到了县城的小学,太阳也到了正当空。她看着那个戴眼镜,嘴角下面长了颗大黑痣的阿姨把自己那十八张薄薄的钱接过去,手指蘸了下唾沫飞快地数,发出了树叶一样的沙沙声,然后从中间一分,一叠给小玉,剩下的塞到抽屉里,然后开始填单子。 “小姑娘,父母没来?” 小玉摇了摇头。 黑痣阿姨抬起头,皱着眉看着她:“说话啊,老师问你呢,父母没来?” 小玉又摇了摇头。 黑痣把笔一拍,“丫头,老师问你话要回答是或者不是,不要摇头点头的,你又不是哑巴。” “是。”小玉生硬地回答道。 “那我帮你把字签了。”黑痣阿姨淡淡道,把单子一撕,两指夹着伸了过去,“这个保管好。” 小玉双手接过去,细细地叠了两遍,塞到衣兜里。 黑痣阿姨又把头低了下去,“去吧,丫头,你今年还是二班,明天早点来。” 小玉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你这孩子!老师跟你讲完话要说谢谢啊!“黑痣的声音噌地提高了八度,”父母怎么教你的!“ 小玉又硬生生地说:“谢谢老师。“ 不过走出来的时候小玉就是一蹦一跳的了,因为那个黑痣阿姨告诉她还在二班,那她的老师肯定还是王老师。想起那一张张画着老头的纸就这么交了出去,不过只要能呆在王老师的班上,那一张张纸小玉巴不得送出去呢。 小玉把那所剩不多的钱包好,像圈着一筐鸡蛋一样往家走,回到家时,太阳已经先一步下了山。 家里鸡很乖,天一黑就自觉地从墙上的洞钻回到堆谷子棚屋里。那棚屋已经好久没有再堆过没脱粒的谷子。 小玉那天晚上把床板掀开,找到了装钱的木盒子,把钱放了进去,她盯着那一张张纸上的老头的画像,半晌才把盒子塞回床板下面,又从床板下面拿出一只书包。 去年开学时,班上发书,小玉一个人什么也没有,这只书包就是王老师买给她的。 这么用了一年,小玉护得跟个宝贝一样,看上去还是新的。 第二天小玉起来去上学,比家里的那几只鸡起得还早,背着那只空空的书包,踏出了家门就开始跑,学校太远,她不敢走,生怕慢了步子迟到,早上的凉风一下下地掠过她的脸,吹久了都觉得脸上一阵阵地麻。她跑到学校,还是迟到了十五分钟,可走到门口时,发现上课的不是王老师。 “报告。”小玉怯怯地说,看着那个陌生的老师,心里像悬着一块石头。 “迟到了罚站。就在门口听吧。”那个老师头都没偏,面无表情地扫了一下下面的学生,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空座位上,确认似地点了下头 “来,我们来继续读下一句诗……” 教语文的不是王老师,小玉站在门口听了一会讲就开始哭,老师觉得她吵,又把她赶到了操场上。 她后来问班长,班长说:“王老师出嫁了,要走了。” 小玉听完又哭。 班长又说:“你先别哭,王老师下个星期会到班上来告别的,班上的同学到时候给王老师送件东西,就当做是嫁妆,你也送一件不就好点。” 小玉擦了把泪,点了下头。 可是她不知道给王老师送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只有那间土房子,几张少的可怜的画着老头的纸,还有几只鸡。 就算是把自己送了,王老师估计都不会要。 小玉那天没把课上完就跑回家,对着家里的鸡们哭,眼泪掉到了地上,鸡就伸着脖子去啄。鸡身上花绿绿的羽毛长得正丰满,小玉觉得家里的鸡都比自己看上去鲜亮。 她不知道嫁妆该送什么,可是记忆里邻村的李姐姐出嫁时,几个挑夫抬着花轿子,鞭炮噼里啪啦放了一路的红艳,整个接亲的队伍走过去,好像一串红在一路地撒,敲锣打鼓,队伍的最后,几个人挑了一个柜子,几把椅子,还抬了一个箱子。 原来是家具。小玉想,可家里一个灶,一张床,一只木箱子,送给王老师了,自己怎么办。 她又去学校问班长,班长问:“你家有花木凳吗?” 小玉摇摇头。 班长又问:“你会做衣服吗?” 小玉点点头,可是自己没好布,身上穿的还是一直不停改大的衣裳。 班长又问:“那你家有什么?” 小玉家里只有她,土房子,和那几只花羽毛的鸡。 还有几张画着老头的纸,可那不算。 班长想了一下:“那你就做一根鸡毛掸子吧,把你们家的鸡宰了做一根鸡毛掸子,那个可以算家具。” 小玉一听脸都白了,要宰了那几只鸡,还不如把自己宰了。 不过至少知道了可以送什么,小玉想,只是这掸子上的鸡毛,一定不能是自己的鸡身上的! 小玉只好说:“好。” 班长点了下头,“那下个星期你一定要把鸡毛掸子做好,不用害羞,那句话怎么说的,礼轻……礼轻……” “礼轻情意重。”小玉不假思索地回答,她想起来这是王老师讲过的谚语。 班长板了小玉一眼,“是的是的!那你下个星期一定要做好。” 小玉回到家里,看着那几只花羽毛的鸡绕着院子捉虫子,一只只的脚爪都在地上划得稳健有力,特别是那只公鸡,一把尾羽像是一道彩虹,五颜六色地从尾端划了一道弯弧,比月弯的弧度还要精美几分。 小玉想起鸡毛掸子的样子,一根棒子上起码粘了一整只鸡的毛,她看着自己的那几只鸡,手里捏着的刀子不自主地抖。 爸妈跟她说过,回来的时候要看她把鸡喂好的。 可是这鸡都喂得又肥又壮又漂亮,爸妈还是没来,每年只给自己捎来那一叠画着老头的纸。 要不是纸能拿来跟着王老师上学,小玉宁可不要那些纸,她要爸妈。 鸡不能动,鸡身上的羽毛都不能动。 小玉心里一横,把刀扔的远远的,吓得那几只鸡都扑扇着翅膀飞了起来,她跑到床跟前,掀开床板,那只装着红纸的盒子就躺在里面。 她呆呆地愣了半天,慢慢地把那只木盒子抱在怀里,头也不回地就跑了出去。 她又跟着太阳跑,直到太阳到了正头才停下来,终于跑到了县城。 她打开盒子确认一下,那几张纸还躺得好好的。 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可是没有人卖鸡毛掸子啊。 小玉就抱着盒子晃悠,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圈,突然肩上被拍了一下。 她回过头,看见一排牙齿咧开了对着她笑,那排牙齿中间还有颗金牙。 “小妹妹,你在找什么啊”金牙问,眼睛一直看着小玉的盒子。 小玉问:“你有鸡毛掸子吗?” 那金牙愣了一下,“鸡毛掸子?” 小玉点点头。 金牙摇了摇头,“我没有鸡毛掸子。” 小玉一听说没有,转身就走。 可是那金牙把她的肩膀抓着又扳了过来,笑着说:“但是你先给我看看你的盒子,我看看能不能帮你。” 小玉看那金牙穿的还算体面,就把盒子开了点缝儿给金牙看。 金牙的眼睛立马放了光。 “小姑娘,你是从山上过来的吗?” 小玉觉得这个人问的有点多,于是她只点了点头。 那金牙想了下,从脖子上扯下一块绿色的石头,“你把盒子给我,我把石头给你,我去帮你买鸡毛掸子。” 小玉摇了摇头。 “诶诶!这个可是玉石啊。” 小玉一听玉石,知道跟玉有关,听说是很宝贵的东西。于是就打开盒子把那一叠纸拿出来,端着空盒子递了过去。 金牙哭笑不得,“不是这个盒子,我不要空的。” “你不是说要盒子嘛。”小玉反驳道。 金牙抬手揉了一下眉头,“那算了,我不要盒子了,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买鸡毛掸子。” 小玉一听说能买鸡毛掸子,就从盒子里摸出了几张红色的纸给了金牙。 “你先拿着这个,现在带我去买鸡毛掸子。”小玉认真地说。 金牙看着这一张票子傻了眼,然后用瞪着眼睛看了一眼面前的小玉,转身就跑。 “诶!你跑什么啊!”小玉大声叫“有人抢东西啊!”可是路上的人都低着头走路,和聋子一样,小玉眼看着那个金牙越跑越远,一跺脚就追,没跑出几步,脚底下踩了个坑,整个身子就往前扑了出去,那盒子在地上蹦蹦跳跳弹了好几下,里面红色的纸就像扑扇着翅膀的鸡一样呼啦啦全部飞了出来,被街上吹过的风一捧一卷,散的地上都是。 刚才还各走各道的行人立刻团结了起来,一哄而上就去捡钱。 “谢谢!谢谢!那是我的钱!”小玉顾不得疼,坐在地上大声喊,她以为大家都在帮她把钱捡回来。 一个胖子捡了好几张,冲着小玉憨笑一下,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接着所有人都和那胖子一样,不同的是有的一溜烟就跑掉,有的埋着头钻进巷子,有的慢条斯理地把钱插在口袋里,潇潇洒洒地离开。 然后人散了,钱也没了。 小玉坐在地上,看着那只空盒子还没被捡走,就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那盒子拾起,像是抱着一窝鸡蛋抱着盒子,一瘸一拐地往山上的村子走,走到了天黑,自己的鸡早就回棚屋了。 这下没人陪她掉眼泪了,她就轻轻地哭了一会儿,沉沉地睡去。 这几天小玉不去上学,但是她还是去学校找了班长,因为王老师告诉过小玉,她不在的话,就找班长。 小玉说自己的钱全部被捡走了。 班长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儿:“你真傻,带那么多钱就只买根鸡毛掸子,丢了活该。” 小玉都没用过那些钱,那只是一张张画着老头的纸,只是李大娘告诉过她,这些纸可以换东西,可以上学。 班长说:“我看你还是把鸡宰了吧,削一根细棍再把毛插上去。” 班长说的轻描淡写,小玉吓得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想想,到时候全班都给老师送礼物了,就你空着手,王老师会怎么想啊。”班长又说。 小玉一愣,想到这里用力点一下头。 “你能不能答应一声啊,不要光摇头点头!”班长把小玉瞪了一眼。 小玉怯怯地点了下头。 她虽然觉得班长对她很凶,但是这是王老师叫她来找班长的。 所以小玉还是很服从。 她又一路跑回家,好在半路上遇到了骑拖拉三轮的熊伯,把她带了一截。 “小玉啊!今天又去上学啦?”今天山上的风有点大,熊伯扯着个着个烟嗓,一边看路,一边顶着风声问后面坐着的小玉。 小玉点了点头。 但熊伯似乎能看见,继续说:“好孩子啊,好好读书,今天早上你又忘了喂鸡了吧?” 小玉心里一惊,但很快熊伯的话又让她释然:“没事儿!啊!你大婶今天早上帮你喂了,顺便帮你把鸡粪挑了。” “谢谢婶儿!”小玉喊道。 “鸡粪换的包谷棒子你婶也帮你放在谷堆棚子里了!咱们的菜园子要收了,吃肥!”熊伯喊道。 小玉又喊了声谢谢,可是风太大,熊伯不知听没听到,但是他点了点头。小玉想来,自己的那些花羽毛鸡,也还有熊伯还有婶儿的一份儿,自己这几天,婶儿不知帮自己喂了多少次鸡。 小玉在土屋子门口下了车,熊伯也没说喝口水就把三轮骑走了。 鸡们还是好好儿地在院子里吃虫子。 小玉看着那花花绿绿的鸡毛,就想起了那几张丢了的纸,转而又想到鸡毛掸子没了,不知不觉又蹲下来哭。 那些鸡就凑过来在她身边探着头走着步子,一边咕咕地叫。 小玉去摸鸡的羽毛,又柔又滑,亮得像上了油似的,她想起来王老师教她的那篇课文——《鸡》,插画上的那只公鸡,就和自己的那只公鸡一摸一样,都“昂着脖子,活像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小玉去摸那只公鸡,公鸡就像是位王爷,傲慢地走过来,把自己的羽毛赏给小玉摸。 小玉摸着,这要是抓一把鸡毛下来,疼的可是在自己身上啊。 她不哭了,站起来,打开了棚屋的门,鸡们也跟着哒哒哒地走过去。 小玉扒开了那对稻草,露出了一个个白色的蛋。 她看了眼脚边那只最大的花母鸡,那鸡正低着头啄草,小脑袋一伸一缩。小玉就把那只鸡抱起来放在怀里摸,“今年你就先别孵小崽子了吧,”她的口气像是在和鸡商量,“我要给王老师送礼物,她要嫁人了,我舍不得她,王老师对我可好了,我也对你们好,那王老师就是对你们好。” 鸡在小玉的怀里乖乖地,咯咯地叫了一声。 小玉就拿来一只篮子,把那鸡蛋一枚一枚地装好,盖上布,第二天又出了家门往山下走,离开前把篱笆的门敞开,方便熊伯家的婶儿进屋挑鸡粪。 她又跟着太阳走,走到了县城,太阳也到了正头顶。 小玉就在街上找,找到了一个同样卖鸡蛋的阿姨,就站在她旁边把篮子放下,把布掀开,露出白花花的蛋。 “小姑娘,面生呢,第一次到这里来卖鸡蛋呀?”阿姨笑起来很甜,小玉点了点头。 阿姨也点点头。 可是小玉是到了中午才来,那个阿姨的篮子里本来就只剩下不多的蛋,而小玉的小篮子还是满的。买蛋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终于来了个人。 “小姑娘这鸡蛋怎么卖?能打汤吗?” 小玉就说:“不行,你买这个鸡蛋是要给母鸡孵小崽子的。” “这孩子会不会做买卖。”然后买蛋的走到旁边的阿姨面前,阿姨摆摆手,“不卖了不卖了。” 那个阿姨还剩下几个蛋,但是一直不卖,到了太阳在天边斜了一点,从路上晃来一个穿制服的男人,提着个篮子,晃着晃着晃到了买蛋阿姨的篮子前,把那几个鸡蛋拿走了。 “行了,走吧。” “哎哟,老刘,来这么晚。”卖蛋的阿姨笑着说,可是男人没理她,看都没看一眼,阿姨只好提了篮子走了。 那个穿制服的人又晃到小玉的面前,仔细端详了一下那堆蛋,伸手拿了两个放在篮子,晃着又要走。 小玉不让,两只手把他胳膊拽着,“你还没给钱呢!我的两个蛋!” 那个叫老刘的回过头来,这才惊讶地看了小玉一眼。 “你你,你不认识我?” 小玉点了点头。 老刘一听不认识,像是面前的小姑娘得罪了天王老子似的,马上嗓门儿就上去了,“你你,你不认识我!还,还还,卖什么蛋!” 原来是个结巴。 小玉皱着眉毛盯着结巴的眼睛,“你拿了蛋要给钱,我要买鸡毛掸子。” “鸡,鸡,鸡什么毛!?”结巴大声嚷嚷着,“老,老子的地盘,就,就是可以不给钱!不卖,就,就滚!” 小玉不放手,“你说话结巴。” “结巴你,你大爷!”那结巴突然炸了毛,一甩胳膊把小玉推到地上,弯起一脚就把篮子踢翻,顿时清的黄的流了一地。 “不,不不卖就滚!小丫丫头片子!”结巴涨着个脸,唾沫星子乱飞,伸着手指头指着小玉。 小玉翻开篮子,只剩下了一个蛋,其他的全破了。 周围站了几个路人就这么看着。 “看看看!看什,什么看啊!”结巴又对着看热闹的路人吼。 路人只好各自又散开。 小玉把那只蛋捡起来拿衣角包了下,慢慢站起身小跑着走了,也不理会那个结巴,篮子也扔了不要了。 她一路跑,可不管怎么喘气,心里都一阵堵,堵的心口都疼,呼吸困难。 她跑回家,满头大汗,看见了自己的鸡,哇地一声哭了。 那几只鸡又凑了过来。 小玉把蛋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那花母鸡就慢慢蹲了上去,脖子也缩着,就像一团羽毛。 “对不起……我再也不卖你的蛋了……你拿去孵小崽子吧……”小玉边哭边说。她轻轻地摸着鸡的羽毛。 每次她哭的时候,王老师也是这么摸她的头,又轻又柔,让人想睡觉,睡一觉就忘记烦恼了。她也想让鸡不要恨她。 可鸡毛掸子又没了。 小玉想起王老师说的,只好又去找班长。 “你把鸡卖了吧。”班长说。 小玉摇头,“不卖,别人会把鸡杀掉的。” 班长想了下说,“那你卖给我们家的厨子吧,他会帮你养的,等鸡下了蛋,就还给你。” 小玉犹豫不决地看着班长。 班长又说:“那你就没钱买鸡毛掸子了。” 小玉一咬牙,“那……那好吧。” 她只好把母鸡里最小的那只抱着,慢慢地走,边走边抚摸,走了一阵子就掉眼泪。 熊伯开着三轮从小玉身边经过。 “小玉啊,要进城,熊伯带你一截吧!” 小玉摇了摇头,她想和鸡多处一会儿。 这条下山的路小玉走得格外的长,一直走到下午,才进城找到了那个厨子。 “嘿,这土鸡好。”厨子拧起鸡的翅膀就提了起来,那只鸡吓得咯咯地尖叫。 小玉急了,“你不要这么提它!” “好了好了,给你钱,小姑娘。”厨子往小玉手里塞了把钱,自顾自地就提着鸡往里屋走,边走还边夸,“喝,这鸡好。” “你不要这么提着它!”小玉愤怒地吼,可是没人理她。 她小心翼翼地在街上找,找了一下午 终于找到个店子,门口挂了一大把鸡毛掸子。 她终于买了根鸡毛掸子,甚至还剩下一些钱。 那掸子拿在手里,小玉都觉得心里暖酥酥的,可是那剩下的钱拿在手里,她就想起了那只鸡,心里又隐隐地痛。 所以小玉干脆把剩下的钱全给了路边的一个乞丐。 然后她终于捧着那根鸡毛掸子往家走,那上面贴满了又柔又亮的鸡毛——没有一根是自己的鸡身上的。她拿着掸子,自己的身体也仿佛跟着鸡毛掸子一起变轻了,她一溜烟地跑,一直跑上山,一直跑进村,欢快地又像一条水里的鱼,跑步就像是在游曳,那起起伏伏的山路就是海上的波浪。她回到了家,都没有喘一口大气。 那天终于来了,小玉起了个大早,用布把鸡毛掸子顺着毛包好,顶着天上的星光就出发了,一直走到了天亮,可她依然一路一蹦一跳地走。 那天王老师真的回来了,小玉远远地看见王老师穿着红衣服站在路边,同学们抱了各自的礼物围着老师,就连校长也来送行,他说:“小王啊,孩子们的心意,你还是收下吧。” 王老师拗不过,只好又让娘家人把孩子们的东西往车上塞。 小玉看见班长送给王老师一只花瓶,里面插了好几根鸡毛掸子。 不过没事啊,小玉想,她手里也有一根,只是她刚才还开心着,这时候跑到王老师跟前,一下子就抹起眼泪来,把鸡毛掸子递过去,说话都哽咽。 “王老师,礼,礼轻情意重,这个,这个送给你。” 可是王老师打心底觉得不能要,她知道小玉家里困难,这根鸡毛掸子虽然微不足道,但是肯定花了一笔钱。 她摸摸小玉的头,微笑着说:“老师不要,班长已经送给老师鸡毛掸子了,你把这个拿去把钱退了吧,好不好。” 听完这话小玉一下子把手缩了回去,眼睛睁得老大,小脸苍白苍白,不停地发抖,眼泪不住地掉,她都不知道擦。 王老师又摸着她的头:“别哭了,我会想你们的,乖。”声音一直是那么柔柔的。 小玉点了点头,把鸡毛掸子捏得紧紧的。 没空手的反而是小玉。 然后王老师在孩子们的目送下坐着车离开了。 校长还表扬说:“小玉这孩子懂事,这么多孩子就她一个人舍最不得,还流了眼泪。” 王老师没要她的礼物。 放了学,小玉怔怔出神地走在街上,她又去找班长家的厨子。 “我要我的鸡,我把这个给你。”小玉呆呆地睁着眼睛,泪水还在淌,颤着胳膊把鸡毛掸子伸过去。 “小姑娘真是的,”厨子摆了摆手,嘿嘿地笑,“你把鸡都卖给我了,我早就给炖啦。” 小玉的目光往地上扫,扫到地上散着的几根鸡毛,就是那只小母鸡身上的花羽毛。 “诶诶,小姑娘怎么哭了?”厨子一看这孩子突然嘤嘤地哭出了声,眼泪珠子都滚成了一条线,“鸡没了不要紧啊,小姑娘,你当时卖鸡不就是为了鸡毛掸子嘛!” 小玉一边哭一边点头,不住地点头,是啊,她就为了根鸡毛掸子。 厨子转身跑进了屋,又拿了根长长的东西出来。 “来来来,小姑娘,你看啊,叔叔看这鸡的羽毛挺漂亮的,就做了根掸子,我不要了,送给你好不好。”厨子硬把那根花羽毛的掸子塞到小玉手里。 小玉现在有了两根鸡毛掸子,可是哭得更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