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梦落千年 于 2016-2-4 12:38 编辑
1.
“醉酒是一件称得上是美妙的体验,那时候就觉得世界上只有你自己,这斑斓的、迷幻的世界会摇摇晃晃地扑入你怀中,然后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当你再次醒来,也许就躺在你心仪的那位美女怀里。”谁能想象的到这段酒水广告一般的话出自于一个醉醺醺的刻薄老头之口呢?也许他醒后依旧顽固、苛刻又讨人厌,甚至完全忘记这档子事,但不得不说他所讲的那个荒诞又不切实际的小故事,也确实带给了我一连串奇诡经历。
那一晚我原本是计划着跑到街上碰个合得来的女士共度春宵,结果镇上的几个总爱胡闹的混混非要扯我去砖匠酒吧,还说我严肃的老邻居文森先生在讲演粉红往事呢。迫不得已的我跟着去了。好吧事实上我只是很好奇那个向来一丝不苟的老先生能醉成个什么样子——毕竟他那个年纪的人大多不爱肆意显露醉态。当我靠近那张桌子,浓浓的啤酒味就猛地灌到鼻子里,天知道他到底花了几车钱,而那罪魁祸首正瞪着惺忪的双眼打酒嗝,“嗝,嗯……小子你来啦。”他居然还能认出我来!我赶紧走到他旁边的位子坐下,“啊,您,您好。”他却没再理会我,也并不打算告诉我之前他说了些什么。
“那时我还年轻,虽然现在是满脸褶子,但那会我可是个帅小伙。”他斜靠在椅子背上,“我大学的时候,你们这几个混小子还在妈妈肚子里吃她嚼烂的食物呢!”他微笑着,那张脸褶皱蔓延,岁月还真是把杀猪刀,我实在是想象不出这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到底能弄出怎么个帅哥。“她真的好美……我的初恋,”他扭了扭身子还打了个恶臭的酒嗝,“我们还没上过床,她就,”我们忍不住笑了起来。平素就看他自己一个呆在那间小屋子里,无儿无女的,难道真的是个老纯贞?
“你们不要笑!”他的舌头笨拙到无法说清楚这几个单词,于是只好拖沓地拍了两下桌子又重重滑下。“听我说……”老家伙几乎就要滑到桌子底下去了,这么快就要睡着了?他的粉红往事我可才听这么两半句。“文森夫人来啦!”一个染了红发的家伙故意这样大叫,“混小子看我不打死你!”他一下子就挺直了脊梁,虽然很快又滑下去了,但还是证明身体的主人已经醒了。“她要是真的能做我的文森夫人就好了。”我们哄笑。
“我是在图书馆看到她的,她在看一本诗集,”他突然激动起来,“当我走过去才那居然是法国的,那种该死的字母我隔着一座大山也能分辨的出来啊!他妈的如果再过个几年才遇见她,那肯定就没这档子事了!”说实话我是不太理解英国人为什么这么在意法国人的,当然我更搞不懂他为什么还能把一位法国女子记挂到现在。“她头发真的不长,”他用手比划着,大约是十英寸的样子,居然还会有头发如此之短的法国女人,真是特别。“有时候她还会,嗝,”听老醉鬼说话就是这点不好,臭气熏天,但我们还是乐此不疲着。
“她有时候、有时候会梳起来,”他揉了揉太阳穴,两眼四处扫视,试图找到什么词汇来形容,“不用那么详细的,女人梳头发都一样。”我们忍不住催促。“啊!那个那个,”他突然指着店主扔在桌子上的臭鼬尾巴,“那种样子的,但是更短,金色,搭在右边肩上。”他抚了抚自己的右肩,就像真有缕金发搭在那里。虽然他的样子很恶心,但我还是忍不住去想象这样一个女子,她有着金色的可以梳起的中长发,安静的坐在图书馆的木椅上读一本诗集,无论五官如何,那都是一位非常吸引人的淑女吧。
2.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年轻的女子在逆光中静静地微笑,她对面有一位略显拘谨的绅士,“我,嗯,只是在看风景。”她略略歪头,“你的意思是——我自作多情了?”
老醉鬼挠了挠他稀疏的白发,“天知道我当时是有多紧张,她是那样的美,而我,”他灌下了一大口酒,“我居然说不出话来了,我就那么盯着她,结果她说,什么来着……”他懊恼地敲了敲脑袋,“不会忘记的,嗯,她说,‘你要吃了我吗?’”这分明是挑逗的话吧,也许这老家伙年轻时长得真的不错,不然哪来的这艳遇。
“我记得我说,‘我叫文森,安德鲁·文森。’……真是傻透了””我们随着笑起来,但我觉得,即使换一万个人站在那里,面对着心爱的女子的挑逗,也都是这样无趣吧。“然后她又笑了,他妈的我就跟没见过女人似的跟着她傻笑,嗯,但那确实是我所见过的、搭配最美的五官了。”
的确是过于紧张了,女子用那双蓝紫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安德鲁,“放松一点好吗,安德鲁?”当然这是完全不会起效的,他只觉得那双眼似乎可以把人吸进去,吸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让他淹死在那神秘的颜色里。“你的眼睛很漂亮。”女子突然这样说道,“祖母绿色,真的是很久没有看到这么纯粹的颜色了,就像早已化在土地中的那个女孩,她的眼睛是最纯粹的紫罗兰色。”她似乎陷入了某段回忆,而安德鲁也才清醒过来,静默无语。
“她当时突然就不说话了,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只是看着她,”老酒鬼抓了抓胸口那块被汗水浸湿的衣服,“她太美了,我真希望可以让时间永远停滞在那里……喂!你他妈的为什么不把空调打开?”他突然跳出回忆,对老板大吼。真是煞风景,我忍不住这么想,“我去开。”空调遥控器就在吧台上,有时候自己动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您继续,”我冲他摆摆手。
“其实我在和她交往的每一天每一天,嗝,”他又喝了口酒,“都想向她求婚……”他压低身体,直到趴在桌子上,“啊,最终没有。行了吧臭小子,我要睡,嗯,睡觉……”似乎不想继续讲下去了,他萎靡地把一身肥肉堆在那里,就着微凉的空气睡死过去。如果他不是个年纪近百的老人,说真的一拳上去我就能折腾醒他。这个故事也许真的就这么结束了,但我甚至宁愿去听一个编造的假结尾也不想就这么被吊在这里。
人已经散了大半,我们呆的这块地方充斥着老人们身上特有的濒死腐臭、浓浓的啤酒香、还有汗液那微酸的味道,或者我可以用较深的蓝绿色来形容它给人的感觉:诡异的令人厌恶的浓雾一般弥散开来,就连光是看着,都觉得价值不菲的空调也无法吹散。
突然的,我没有听完这个故事的兴致了,“把老家伙运回家吧。”我这样提议。于是便带着两个壮年小伙合力抬着他回去了,翻一翻老头的兜里也有钥匙,就直接搬进他自己家去了。想着既是半夜也是单身一人,索性就在这照顾老头好了,我将窗子推出一道缝,让夜风钻进来,驱散闷热。今晚可真是不错啊。
一夜无话。
3.
当我再把眼睛睁开,就已经想不起昨天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我从沙发上爬起来,卧室里打雷似的鼾声告诉我老头还没有醒。醒盹的时候我扫了眼这屋子的摆设,屁股底下是柔软的米色布艺沙发,喔,还以为那老头只坐四条腿的木制硬椅呢。地毯的毛很粗很长,以至于给人一种踩在细沙里的感觉,但我实在是感觉那些缠绕在一起的部分很恶心。
每个窗台上都摆着一到两盆兰草,它们应该是已经养很久了,久到枝条长得如果不盘起来就会蔓延到整个屋子。英国的房子和法国的大小差不多,很少有人能住进像中国人的那种大房子,想象不出自己一个人在空旷的房间里的感觉,总之我们的设计绝对是让人感到温馨而安逸的。晃悠到厨房,我准备了点早餐,嗯,我们法国人就是这样懂得享受生活。说真的他厨房里很多东西,都是一顿标准法餐的必需品,那女人对他的影响可真是大啊。
正当我让水流穿过指尖顺便发呆时,“佐薇?”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说实话我们法国人的名字从来都不适合让英国刻薄鬼来读。仔细去想这个声音,只是觉得熟悉但绝没有听过,或者只是在很多年前听过,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我并不知道佐薇是谁。我想让手去握住水池边上的水果刀,但身体却并不想听我的使唤,它自己转过去,从嘴里吐出:“醒了?都该吃午餐了。”更惊悚的是这声音是出自一个女人之口的,不不,我不是说自己是个女人,也不对…总之,这个女人的声音倒也很性感。
我想我应该是被吓傻了,一直在胡思乱想,视线移过对面那男人的脸——哦,那双可怕的眼睛,这世上真的能有那么多这样的眼睛吗?翡翠一样的绿色,几乎看不到眼白,或者也给人一种全是眼白的感觉,相必就是老头文森,倒还真挺帅的。紧接着我就看到了自己头部下方有一个傲人的大胸脯,好吧事情确实是犹如脱缰的野马,让人惊恐却又无法控制了。现在就算可以说话我也说不出什么,这情景太反科学了不是吗?
然后我又发现,之前准备一半的早餐变成了食材完全不同的一顿午餐摆在餐桌上,在短短的走神的时间里事物变化了这么多,我却没有发现。活了这么多年我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观察能力比眼前的这个葱芯眼睛还要罕见。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决定就当是在看场4D电影,反正什么也做不了。
这两位的午餐很丰盛,就像餐馆里昂贵的法餐的一样,但我相信我们法国人几乎都可以拥有这样的手艺。虽然动不了,但我可以感受到食物的味道,就像婴儿时期那样有人喂养一般,这倒是很享受的一件事。在手掌中充分氧化的红酒散出一股浓郁的香味,比白水更柔软地滑下喉咙,这位名叫佐薇的女人在杯口印下一抹唇印,并把杯子举到右眼前,透过微微晃荡的液体紧紧盯着对面的那双绿眸,使男人不自在地低头看向盘子,“你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向我求婚吗,安德鲁·文森先生?”
等着女人问这样的问题,还真不愧是英国人啊,他会怎么回答呢?
“呃,我,”他切了块牛肉放进嘴里,几乎没有嚼就咽下去了,“我还没有准备好。”佐薇抿着嘴挑了挑眉,她把酒杯放下,坐直了身体,“那你就多喝点酒吧,是你喜欢的啤酒,等喝醉了连同我和酒杯一起摔碎好了。”她没有看向安德鲁,所以我也只能和她一起盯着窗台上的兰花,它才长出纤细的几条绿色。虽然看不到安德鲁的动作、神情,但从玻璃与桌面的碰撞还有冰块的抖动声中,我想他一定紧张得手都在抖。——或者也不是因为紧张吧。
“这是我,”佐薇抬头看向天花板,然后叹了口气,“第三次问你了吧,你还在等什么?”她闭上眼睛,由于我和她的视角完全重叠,所以现在所能看到的,也只是光线打在那层薄眼皮上,透过血管显出淡红。这种时候耳朵总是最好用的,他喝了好长时间的酒,直到我感觉一切都停滞了一样,终于我听到酒瓶摔碎了,大抵是文森去捡瓶子了吧,木椅蹭着地板移动发出的难听的“咯吱”声断断续续地传到耳朵里。
“这房子是租的,你知道吧。”他说这话时似乎在刻意压低声音,“我想给你最好的,但你,”他向佐薇坐的位置走来,“为什么就不肯等我呢……”有只手慢慢揉着佐薇的头发,“是时候歇歇了。”
男人疯狂地抓起一只摔成半截的玻璃酒瓶反复往女人的颈间扎着,他的脸很红,也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木讷地看着前面。“为什么就不肯等等我呢。”血液像玫瑰一样向四处喷洒,女人的脸上除了血液以外还淌着泪,她一动不动的,只是偶尔抽搐一下,不消多时就再没有血液可以流出了。
当佐薇的身体终于倒下时,我还坐在那里,“看清了吧,你的老邻居。”恍惚间我又听到了佐薇的声音,刚一抬头就看到一位身材妙曼的女士背对着我看向窗外,“我是佐薇·玛索,还记得那柔软的地毯吧,我在下面。”
管道中源源不断的凉水穿过指缝流到指尖,指肚已经泡得发皱,我甩甩手关掉开关,又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屋子里,可是有一个杀人犯的。手指应该是在颤抖吧,我咬紧了牙关才握稳边上的水果刀,刚勉强转过身去,就看到文森坐在沙发上笑着看向我。
“我就知道佐薇还在,”他弯腰摸了把地上的毛毯,“其实当初如果不是喝醉了,我也留不下她。”这时候我居然怀疑起了自己是否比这年过花甲的老家伙强壮,而且我已经紧张到连动一下都做不到了,“……”说不出话来,即使我一直半张着口,这比之前附在别人的身体里还难受。
4.
“醉酒是一件称得上是美妙的体验,那时候就觉得世界上只有你自己,这斑斓的、迷幻的世界会摇摇晃晃的扑入你怀中,然后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当你再次醒来,也许就躺在你心仪的那位美女怀里。”我不清楚这老家伙的酒劲到底醒没醒,更不知道他突然在强搞什么浪漫的东西,“喏,现在我就在她的……怀里。”他虽然这样看似陶醉地说着话,但我相信正盯着我的那双眼睛绝没有传出让我活着的意思,他让我觉得自己是只案板上被拔光了毛的鸡,寒栗乍起。一瞬间我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有对死亡的恐惧徘徊在脑中。
“警察!”正当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这样的吼声炸开在耳畔,一瞬间我几乎看到安德鲁和他年轻时的那个发狂的样子重叠了,得救了……
但到底是谁报的警呢?
老头很快就被制服了,一位女警坐到我旁边的地上试图安慰我,“…到底,谁,找警察?”说出一段完整的话实在是太困难了,因为我知道老头的视线一直落在我的头顶,“该死的法国人。”我听到他这样说。
“是位女士,她说在窗外见到你拿着刀就像是和那个人对峙的样子,所以立即报了警。”老头被带出去后,女警换成了男警,“但说实话现在我们没办法让他……”警官做了下关门的动作,“嗯……毛毯。”总觉得再有一张嘴,我就能彻底吐出来。我只好张开一只手反复翻动了几下,“搜!”我彻底陷入昏迷。
一位身材姣好的短发女子坐在病床前慢慢削着苹果,她有双漂亮的紫眸,那是最纯粹的紫罗兰色。昏迷的男人突然颤抖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也是紫色,但混入了几分亮蓝,他有些恍惚似的盯着那女子:“你是……”
我不知道在我呼呼大睡的那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只是睁开眼时有位漂亮姑娘在给我削苹果——当然那更可能是削给她自己的。“冉·达克,救你的人。”当我问她是谁的时候,她笑着这样回答,我看到阳光透过那层有些灰渍的玻璃打到她亮金色的发上,融出一圈天使特有的光环。我想我是看呆了,有可能只是因为那份美丽,抑或是因为她报警把我从死亡边缘救下来的感激,但简而言之就是——我坠入了爱河。
法国男人对心爱的女子一向锲而不舍,接下来的每天我都捧着一只新鲜的、刚从花盆里剪下来还挂着露珠的玫瑰来见她,那样的次数多到连楼下那个意大利人的花店都变秃了。
当最后一支还泛着泥土芳香的玫瑰被我剪下来时,我捧着戒指向冉求婚了。
“其实我从来不喜欢带着泥土的东西…对不起,我不该流连这么久的,想做的事情明明已经做完了…我叫瓦莲娜·玛索。”
她告诉我:她,化在土里了……
我大概是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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