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仃谣

引子:   槐火纷乱，寒烟微凉。又是陌上花开的时节，晃眼，十年了。
   十年，十年能做什么？十年呢可以让不会说话的孩子学会走路，十年可以忘记曾经许下的诺言，十年可以让我心不再起波澜的去拜祭你的坟。
   世人皆知，周临季，苏青瓷，青梅竹马，郎才女貌，是这一片小地方上人人羡慕的一段好良缘。 风起，烟波盈盈。吹开了雕花的窗，吹起了床上的幔帐，床上没有人儿，青瓷在那远处的凉亭里，淡泊的身影，一身火红的绸衣，妇人发，惆怅的坐在石凳上，桌上是一盘还未分出胜负的一局残棋。   忆起，十年前，青瓷与临季在花前吹笛撩琴，在月下对弈，犹记当年，月光照在临季的脸上，在睫处留下了一小抹阴影，煞是好看。
    临季爱穿月牙白的衣裳，可青瓷觉得那总像是死人穿的。不免调侃你临季道：“你日日穿白色，可要当心阎王爷把你当做孤魂野鬼，给勾了去。”没想到，当年我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注定了结局。后来想想，苏青瓷真的是错了，或许苏青瓷不乱道言语，周临季可能就不会走了。
   临季皱皱眉，却如沐春风的笑道：“我若被阎王勾去，那你可不要守寡了？”临季表现的风轻云淡，毫不在意，但掩饰不住眼底闪烁的笑意。   青瓷气结，女孩子的心思，怎可这样说出？脸上泛出淡淡红晕。灯笼发出黄晕的光，围着这光的还有几只小飞蛾。似乎在笑话我，而我撇过头去，不愿看你。   你见我这窘样，不由得大笑了几声。你笑起来，声音也真的很好听，地上的影子，因为你的笑，看着更加的意气风发。
   后来，那日，风轻轻吹起你的袍角，我看着不由的一失神，手中棋子竟落错，那么轻易的让你将了我一军。 “将军！”临季手中的棋子越过楚河，到了我的地盘。 “你输了，输了！”临季的语调听起来那么轻快，带着胜者之态。是啊，青瓷好不容易才输了临季一轮。要不是青瓷失神，怎么轮得到临季赢？不过，要不是临季真的很好看，不然青瓷又怎会失神呢？              一、独留一人空对月
   一晃神，才发现斯人已逝，独留下青瓷一人空坐幽篁。月亮西斜了，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月自光其光，它哪管青瓷心中苦涩呢？它只知在哪高空中俯视这天下的一切，看着这天下人以它为媒介，寄托思念，可它又有什么用处呢?不能让人复活，不能让人相见，苦也。
       那时，碧玉年华，弱冠之年。青瓷待出嫁，临季将迎娶。青瓷出嫁之郎，是临季；临季迎娶之人，是青瓷。      青瓷一日一日的看着那过去的日子，每日每夜计算着那个爹娘帮他们选的黄道吉日何时才到。
      待字闺中的青瓷，对着那雕了鸳鸯的窗，笑了又笑。满心想着的都是临季，看着梳妆台上的各色胭脂，步摇，发簪，记得临季曾说过，他好想看她穿一身嫁衣的模样。    望着铜镜里的青瓷，想起娘亲对青瓷说：“女孩出嫁之日，一定要梳妆打扮，贴花钿，要染鹅黄。还要穿上婚服，以团扇遮脸......”总之，是一些繁琐的东西。青瓷也不知晓这些有何用处，只知道是图吉利的，而青瓷唯一知道的是，她将会嫁与临季为妻，而他是她的夫。
    推开窗，看见飞蛾从窗外进来，飞向灯笼，不停的向灯笼撞去。青瓷撇撇嘴，明明知道是死，何苦还要撞上，自寻死路呢？真傻。
    从窗户看去，月光显得很是阴柔，见客厅的烛火还未息，青瓷想去看看是谁夜半来此做客。刚迈出一步，但又抽脚缩回，这样晚了，还出闺门，只怕爹娘知道了又要斥青瓷了。而我也最是害怕爹娘说我不注重闺阁礼仪，不像个小姐样了，絮絮叨叨的，听着像念经，烦死了。
      “啪！”似乎是茶杯被打翻在地的声音。青瓷心中一惊，也不顾什么礼仪了，偷偷溜到厅室门外，隔着雕花门，静静地听着客厅里的声音，却仿佛听见了临季的声音。他的声音不卑不亢，爹爹却是竭斯底里。
      “我不同意！我家女，怎么可是你想退婚就退婚的？！不管你是什么原因，你也要迎娶她！不能让我们家丢了面子！”青瓷爹爹面色不善，怒火由盛。青瓷在门外一脸仿徨，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心里很慌。
       “苏老爷，青瓷是个好姑娘，她定可以找到更好的人家。我此次去，凶多吉少，我不敢耽误青瓷，我也不愿意耽误她......”门后的青瓷看见临季满面的愧疚。
        青瓷是她名，她定可以找到更好的人家，临季后面说什么，青瓷没听。只是反复的思索这一句话，她定可以找到更好的人家。临季这样一说，不是就不要青瓷了吗？怎么可以呢？
       青瓷不再躲在门后，走了进去，定定的望着临季。临季大概没有想到我会出现，他愣了愣，呐呐道：“青瓷。”  
      爹爹本来还在盛怒，见我一出现禁了声。青瓷看了看被打翻在地的茶杯，青瓷做的，上面本是一张古琴，还题诗，闲坐夜明月，幽人弹素琴。此刻碎成了好几半。一幅瓷上画，消失在碎片中。
     “青瓷，你出来作甚？快回屋去，一个快要出嫁的女子，还这样没规没矩。”青瓷没有理会父亲的话，向他道了道礼，示意她有话说。
       “你说，我定可以找到一个好人家的”青瓷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沙哑，用袖掩口，轻咳了几声，“你的意思是说，你想退婚，你不想要我了么？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可否给我一个理由？”  
        临季的发高高束起，用巾缠了几圈，固定好。他轻轻扭头，不愿意面对青瓷的目光，说：“此刻，国有难，而我怎可以只顾与你儿女情长，男儿生着一腔热血，我若不为国，便不是七尺男儿”青瓷望着他的面，还是那么美，不曾因为岁月而变过，听他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青瓷看出他的笃定，知道他不可能改变主意。就算是为了青瓷，他也不会改变心意了。
       “你若要参军，不负你生为男儿身。我同意，但是你能不能，能不能......"青瓷抿抿唇，似艰难的启齿，“能不能不退婚。”临季很讶异，但是眼底始终有那一抹高兴挥之不去。
       “我不同意，要么你放弃国，风风光光的迎娶青瓷，要么我答应你刚才的要求，退婚。”青瓷父亲那威严的声音穿来。
      "爹爹，你是知道，我与临季是青梅竹马，非他不嫁。"青瓷淡淡的说出了口，神色中透着坚定。 “你......你......唉，随你们，罢了。”青瓷父亲摇摇头，叹了叹气，大步离去，却不知心中是何想法，但一定不是什么好的想法吧。
       "我答应你，我不退婚，但是若我遭遇不测，这婚姻不作数。你可再寻有缘人。"临季妥协了，但他还是不愿意为了青瓷放弃去战场的决定。
       “你可再寻有缘人，”这句话一直盘旋在青瓷的脑海。后来的她，自嘲道，她想她一定是上辈子造了孽，自他之后，再无有缘人。 二、风轻淡雅柳叶圆
       临季走的那年，他亲手种下了一棵柳在渡口边，临季抚摸着那棵小柳树说：“它便是我，伴着你。”   青瓷轻笑道，它怎么可能是他。但是，现在它真的成他了，伴着青瓷。见它新抽出枝桠，就想起那日，你离去，投身军队中去的背影。   渡口前，渡船上，临季负手而站，一生军装，风过，还隐隐听到铮铮的声音。临季对着青瓷道：“青瓷，我会回来的，记得若是我去了，另寻良人。”   青瓷脸上挂着未干的泪水，看着临季，对他说：“临季，我会等你，无论何时。临季，这个给你。”青瓷把她今早上刚刚去求的平安福给了临季，站在渡口前，看着船渐行渐远，临季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了青瓷眼前。
    阳春三月，清晨的布谷，一声一声的叫着，布谷，布谷。莹莹珠泪，青瓷与临季挥手告别，登上了渡船，再回望，只留有一抹白影。此后每日，青瓷都会去渡口等临季，去照看那棵柳。
      看着柳条随风而动，就会想到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彼时青瓷总会感叹惆怅，你何时而归？望向渡口，每日都有那么几艘船在摆渡，可每一艘船上都没有你，连那一抹相似的白影也没有。
      青瓷时不时听着大人们说边疆的辛苦，饭菜的不好，她总是担心着临季变得消瘦，怕他过的不好。   当归，不归。青瓷日日夜夜的等，却等到了临季的死讯。难免的悲伤，转念却想到。战场上，那么多的亡魂，临季是否闲挤？青瓷又怎么忍心把临季丢在战场上呢？临季还会不会找到回来的路？   听人说湘西有赶尸人在赶尸，而尸体正是战场战死的英雄。   青瓷渡船而寻，与之曰：“吾之夫，战死。请将他带回。莫让他受流离之苦。”那日，阳光正好，花也正艳。
     青瓷不知道，临季是怎么回来的，她只能通过老人的描述来想象临季的路途，他紧紧地跟在赶尸人的身后，青瓷想临季一定会想快点见到她吧，赶尸人手中摇着铜铃，铜铃碰撞，发出“叮叮叮叮” 的声音，点着沉香，指引方向。
       青瓷那时边想着临季，边弹琴，歌唱他们儿时的歌谣“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只是可惜，临季听不到青瓷唱的了， 他听到的只是引路人口中的含糊不清的经文。像是被遗忘的古老语言而吟。指引着他回家的路。    青瓷推开了窗，临季，快回来了吧。青瓷似乎闻到了香火燃烧的味道，悠远悠长。青瓷到了渡口，看见船家渡江。那是他吗？江水悠悠，我心愁愁。远处有炊烟升起，现又是杏花时节，她已离去三年之整。     陌上有一柳，吾夫离年所栽也，今已亭亭立也。 “它便是你。”吾之夫。
       三、度然一时百轮回
   十年已过，这柳已有十岁。长大了几轮，风中摇曳着枝条。
     风住时，烟波凛凛。今又是临季的祭日，青瓷步行上山，立于临季坟前。他的坟已长满杂草，许是在埋怨青瓷许久不来看他了。
   青瓷也亲手种了一棵柳，在临季下葬之日。现也有七年之大。青瓷摸着墓上的刻痕，喃喃到：“它便是我。”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三十年前，周家诞下一子。取名为临季。四年后，苏家诞下一女。取名为青瓷。那时，临季已有四岁。
      二十一年前，青瓷五岁，第一次见临季，临季边惹得她哇哇大哭，因为九岁的临季弄坏了青瓷的风筝。后来，临季亲手扎了一个风筝算作是补偿给青瓷的。那时，青瓷见他为他扎风筝，手被竹条划得满是伤痕，虽然做出来的风筝不好看，而且是丑到极点，但青瓷看着他那满手的伤痕，只是开口道“我给你吹吹，娘说，哪里疼吹吹就不疼了。”就轻轻地拉过临季的手，吹起了凉气。
     十五年前，临季十五岁，是他一生的半载。而那时青瓷十一岁。一日，临季在后院偷偷看青瓷放风筝。
    十年前，青瓷将嫁，临季将娶。本为一段美满姻缘，但因国危，临季舍青瓷而去。在小桥边种一柳。决然而去。
    七年前，临季死，青瓷不再嫁。她在他坟前亲手种一柳。如同当年的临季一般，以柳为人，生生相伴。
     现，青瓷已有二十六。鬓边已有白发，她将其戏为‘思君之发'。
     雨落隔岸，河过忘川。曲水弯弯，陌上谁家。
   四、古来难忘百世情
     又是十年已过，那柳树早已不再复当年柔弱，多姿，而青瓷，也不似从前。青瓷站在临季的坟前，轻抚墓上的刻字。青瓷说过，她这一生非临季不嫁，青瓷做到了，临季说过他会回来的，却食言了，那柳树，终不是临季啊！
    青瓷去了，去陪临季了，青瓷替临季尽了孝，那青瓷现在就去做临季的妻子。
    一月后，青瓷离去了，青瓷请求父亲让她和临季合葬在一起，父亲答应了。而青瓷的墓上所刻之字正是：“周临季爱妻之苏青瓷墓。”正如临季的墓一样，只是那上面写着：“苏青瓷亡夫之周临季墓”   此后，我为你妻，你为我夫，独此一生，永不分离。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来生，苏家有一女，取名苏青瓷，周家得一男，取名周临季，共渡一生，携手白发。